夏一川喉頭一緊,“荒…荒唐!”倏爾回身不知在櫃子裏翻找什麼。
秦時雨探頭去看,發現他不過是手足無措的四處亂翻。
簾外灑掃的聲音減弱,仆從們都已出去,飛絮在簾外喊道,“小姐,槐花粥來了,奴婢放在桌上了!”
“哦!好!”
隨後,大門合上,二十軍的腳步聲紛遝,漸漸徹底地靜了下來。
夏一川從櫃子深處抽出一件靛藍長袍,因不敢回頭看她,隻好反手扔上床榻,“穿上,先去喝粥。”
秦時雨拿起長袍,迎著天光仔細端詳,上麵繡著幾朵淡紫色朝顏花,枝蔓繁茂,綠葉相依,是上好的繡品,她口中調笑道,“我原以為夏夫君是個不解風情之人,沒成想竟還有此番嬌豔的服飾?”
可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秦時雨騰地坐起身,對著繡花翻來覆去地查看,問道,“夏夫君,這長衫從何處得來?”
夏一川已經換好一身墨藍色的寬袍廣袖,眼角覷見她仍隻身著裏衣,又取出一件玄色外衫,一脫手,直將她裹了個嚴實。
秦時雨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未離開過那件長衫,她一遍一遍撫摸著繡花走線,時不時舉起繡花對著日光透看。
夏一川察覺她的異常,曲膝坐在她身側,問,“這是乳母給我做的衣裳,有何古怪?”
“給你做的?”秦時雨對著他的肩臂比了一下,雖然小了些,但很顯然是成人穿的衣衫,夏一川的乳母在他幼時便走了,怎麼會是給他做的?
夏一川淡淡“嗯”了一句,“乳娘說,提前給我做好,日後做了將軍可穿……”他的睫毛顫動著,似乎想起什麼痛苦的回憶,秦時雨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於是夏一川複又說道,“隻是乳娘沒料想到,我如今長得比她估算的還要高些……因此,也穿不下了……怎麼了?衣衫……有何特別?”
“你乳母繡花時,你可曾看過?”
夏一川想了想,搖搖頭,“不曾。”
秦時雨先遞給他左側的袍袖,“你先摸摸這料子,這是南淵城崔氏的織錦緞,專貢皇家所用,我娘親生前的大半羅裙,都用的崔家的料子,是不是他家的貨,我一摸便知。”
夏一川疑惑的用指尖撚轉了幾下手中的織錦,“手感滑順,織紋細膩,確實不同,隻是……我乳母不過是人牙子送來的農戶之女,怎能找到皇家的織錦?”
秦時雨指尖對著繡花道,“你再看這朝顏花,繡工精巧,針腳細密,其中摻了銀絲,對著光看,連花瓣上的水光都能瞧見,這種繡法,名叫秋水繡,隻會是宮中的繡女所作。”
“宮中……”夏一川麵色陰沉,難道說……連乳母都是那位的手筆嗎?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口中是壓抑著的幹嘔聲。
秦時雨急忙抱住他,摩挲著後背,安慰道,“當下一切未明,幼時的溫暖卻不是假的。”
她感覺到自己的肩頭濕潤了,再次振振有詞地念叨起來,“沒事沒事,有我在……我在你身邊……”
半晌,耳畔才發出一聲,“嗯”。
秦時雨放開他獨自收拾心情,知道他麵皮兒薄,刻意別過臉,不去看他。
自己則重新將長衫規整疊好,撫平上麵的褶皺後,遞給夏一川,“這件衣服,還是先小心珍藏,若被人發現你私藏皇家製衣,罪過就大了。”
門外羅煙叩門道,“小姐,郎中來了!”
“知道了,進來吧!”
兩人收拾好,一撩簾子走了出去,林郎中號脈後,留下幾副治療風寒的藥,便走了。
於是,他們圍坐在圓桌旁,開始用餐。
槐花粥仍冒著熱氣,桌上擺著幾碟爽口小菜,秦時雨怕燙,圍著碗邊一圈“吸溜吸溜”,夏一川看著她的嘴唇翕動,像一隻小金魚,忍俊不禁道,“慢慢吃,別燙著。”
“放心吧,這麼喝燙不著。”
夏一川搖搖頭,遞給她一柄湯匙,“還是要注重些儀態的。”
“我們都這麼熟了,有必要嗎?”
湯匙不由分說地放入了碗中,秦時雨頓時癟嘴,“那你喂我!”
夏一川端起她的粥碗,捏住勺柄緩緩攪動,語氣清淡道,“好。”
秦時雨訥訥地張張口,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
不是感覺不出來他異常的順從。
也不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縱容。
如若有天人永隔的一日,估計夏一川希望她在回憶起他這個人的時候,想到的,盡是眼前的這幅畫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