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頭,何梓沒有多問,她很清楚是爲了什麽。那個廣播已經翻譯出來了,肯定。
失去了電力的世界恢複了最原始的黑暗,雖然有宋叔手上的手製油燈照明,兩個人也還是一路跌跌撞撞地穿過小廣場,時不時有窩棚裏的人被驚醒,從隔板的縫隙裏注視著他們遠去。
自救隊並沒有什麽辦公地點,能讓他們用來開會的地方也隻有臨時救護站邊的一間空屋子,何梓跟宋叔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全員到齊。大概是一直都忙著救人,挖掘塌方的建築,整天在廢墟裏鑽進鑽出,男人們都渾身髒亂,這個臨時會議看起來就和乞丐大會沒什麽差別。
雖然屋子裏的味道能燻死蒼蠅,何梓也沒皺一下眉頭,小鎮裏三分之二的活人都是靠這數十個跟乞丐沒兩樣的男人從廢墟裏刨出來的,爲了救人,有三名自救隊員在挖掘中被埋進了瓦礫中,再也沒能出來,他們中很多人甚至不是鎮上的居民,隻是單純的外來人口,因為地震被困在這裏。而災難發生之後,他們卻比鎮民更先開始救援,把毫不相識的人從絕境中拯救出來,他們甚至沒有像樣的挖掘工具,隻靠著隨手拖來的鐵條,鋼釺或者乾脆用手。
麵對這些真正的義士,何梓是相當敬佩的。這半個月裏他們幾乎是不眠不休的搶險,一抓到空擋就胡亂塞些東西吃下去,或者閉上眼打個瞌睡,爲了能繼續通宵挖掘被埋沒的生還者。不過現在的氛圍明顯壓抑的很,隊員們都胡亂地坐在滿是沙土的泥地上,除了幾個恐怕餓了一天的還在吃飯,其他人都麵色陰沉,甚至有人煩躁地抽著香煙。
沉默很快被打破了,端坐在角落裏的高個子站了起來。何梓記得,最初把義務來救援的男人們組成自救隊的就是這個高個子的消防員,宋嬸平時都叫他王隊長,算是自救隊的核心人物。
“丫頭,老宋那個錄音機是你拿回來的?”王隊長的聲音十分嘶啞,在這半個月裏,他都不停地在廢墟中奔走呼喊,把原本洪亮的嗓子生生喊啞了。何梓點了點頭,“我本來是想去市區找救援的,那邊的人隻給了我這個,說是聽了就知道。”
“……小方和老古也去了,市裏沒救援,對麼?”男人的聲音裏有種沉重的絕望。
“他們叫我自己找地方逃命,那邊已經開始搶吃的了。”何梓實話實說,除了某些隻屬於她的秘密。“回來的時候我去找吃的,在東邊翻到一倉米,可能還有,那裏沒活人了,明天早上我帶你們去拿。”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問個清楚,“聽他們說是世界地震,有沒波及的地方麼?”自己國家不能指望就算了,難道連外援也沒有?
“……廣播是聯合國發布的,受災最輕的隻有幾個小國家,還有那些人煙稀少的地區跟島嶼。”回答何梓的是在一邊撥弄收音機的青年,估計就是那個幸存的研究生,“美國,加拿大,俄羅斯這些大國都受災嚴重,國際紅十字會總部都塌了,外援不可能有,日本已經直接被海嘯吞沒,廣播裏說我國沿海也被海嘯波及,那幾個叫的出名字的都沒了。”
青年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天安門都倒掉一半……北邊的火山都在爆發,前幾天下的泥漿雨就是因為火山灰一路飄到這邊來,中國沒被波及的地方隻有幾個偏遠的城市和新疆……”
“……廣播裏說已經無法救援,隻能靠生還者奮力自救……”
“…所以我們要去找吃的,你不是還活著麼。”何梓其實挺喜歡這個不顧父母反對跑來幫忙救人的研究生,雖然他搬不起多少碎磚,卻比誰都能更快發現哪裏埋著人。前提是他別露出那種哭腔,她這個女人都還沒怎麽樣呢,一個大男人哭啥。“要是睡不著,我們現在就去,天亮差不多就能到,就怕摸黑走路摔到人。”
王隊長頓時笑了聲,“老宋說了,何丫頭膽子比男人還大,天天衝出去找吃的,一個人養活七張嘴,果然不是吹牛。”
當下何梓到是不好意思了,“宋叔當然是在吹牛,我Y就一撿破爛的,養活小鬼是靠了小青呢,要我顧人我可顧不來的。”說的她好像特偉大,實際上她除了找食物找水,壓根沒怎麽照顧過那群孩子,半個月裏他們相處的時間全部加起來都沒超過兩天,其中一天還是整個睡過去的。
“用不著不好意思,你厲不厲害大家都有數。”王隊長坐了下來,“丫頭你也累了,回去睡吧,米不會跑了的,明早我們來叫你。”他拍了拍還在哽咽的青年,“阿忠你也去睡吧,你都有三天沒怎麽合眼了。”
“…不用,我,我再去東邊看看……”
“……甭去了,阿忠,甭去了,從大前天到今天,挖出來的,都沒活的了……”王隊長看著裂痕密布的天花板,閉上眼睛,“……我們,不挖了。”他的聲音那麽低,好像風聲大一些,就會被吹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