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一個真正的鬼魂。
所以,我不能把他的存在告訴任何人,包括媽媽。
在世界末日的第三天,我又一次從媽媽身邊逃出來,遊蕩在七樓的眾多店鋪之間。我來到一個賣汽車與飛機模型的店鋪,這裏有我最喜歡的遙控直升飛機。但櫥窗裏的樣品沒安電池,我在店裏找了很久,看到一處坍塌的廢墟,旁邊還有許多紙箱子,突然從中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那原本是個小房間,在地震中塌了,被水泥塊壓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幾道黑糊糊的縫隙。
裏麵有鬼魂!
當我確定就是從這裏發出的聲音,便小心翼翼把耳朵貼上去。
“救命!”
真的是裏麵發出的聲音,虛弱而含糊不清,似乎是男人的聲音。
我對著其中的一道縫隙說:“你是誰?”
隔了大約半分鍾,才聽到回音:“天哪!終於有人來救我了!快救我出去!求求你了!”
“我想知道你是誰。”
“孩子!我是堅強叔叔,你快救我出去吧!”
他聽出來我是小孩,而我隻有把耳朵貼著廢墟,才能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我不緊不慢地回答:“好的,你現在餓嗎?”
“餓極了!但我想先喝點水!”
水?我身上倒是有一瓶,不過怎麼給他喝呢?想了半天,終於找到幾根吸管,把吸管的一端拉大,將幾根吸管連接成一根長長的吸管,我想這樣就能塞進縫隙,運氣好的話能送到他的嘴邊。
我擰開礦泉水瓶蓋,把這根超長的吸管一端放進去,另一端塞到廢墟的縫隙裏。!半分鍾後,明顯感到手上開始顫動,瓶子裏的水正在慢慢減少,通過吸管進入廢墟深部……耶!成功!我甭提有多高興了,要不是手上還捧著水瓶,立馬就要手舞足蹈。
哈哈!一眨眼的功夫,整瓶水被吸了個幹幹淨淨。我把耳朵貼到廢墟上,靜靜等待鬼魂的回音。
又饑又渴了三天,估計消化需要點時間?果然,好幾分鍾後,我才聽到一個幽幽的聲音:“謝……謝……請把我救出去……”
“好的,先讓我們做個遊戲好嗎?”
“什麼?”
我興奮得連遙控直升飛機都忘記了:“你一定會玩過家家吧?”
“你——”
“陪我玩嘛,我會再給你拿些吃的,你喜歡吃什麼?”我看了看廢墟上的狹小縫隙,胸有成竹地說,“嗯,你吃過Pocky嗎?”
“小孩,你幾歲?”
“七歲。”那可是我最愛吃的哦,已經從超市拿了十幾包,藏在三樓的店鋪裏了,“你不愛吃Pocky嗎?”
“我已經……餓了三天……”
“但除了Pocky以外,好像沒什麼能給你吃了。”
對啊,隻有那又細又長的巧克力餅幹條,才有可能通過縫隙塞到他嘴裏。
“你的爸爸媽媽在嗎?”我的朋友已經失去耐心了,“去找他們,讓他們把我救出來!”
“我沒有爸爸了,隻有媽媽。”
“外麵怎麼了?地震嗎?”
“世界末日。”
“別……別開玩笑……”
“真的!沒人會來救你,除了我。隻要你願意跟我一起玩過家家。”我愉快地對著一道縫隙說,“我叫正太。”
“好孩子,你先給我吃點Po——”
“Pocky!”
“對,給我吃點這個東西,我就陪你玩過家家!”
“太好了!”
我興奮地跑回到三樓,幸好媽媽還在睡覺,我悄無聲息地拿出兩包Pocky,偷偷回到了七樓。
過家家!哈哈!終於能玩過家家了!
我從來沒有玩過過家家——不管在中國還是日本,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因為我是夜間動物,有誰家的小孩半夜還在外麵玩呢?偶爾幾次去夜間遊樂場,我想跟中國小朋友一起玩遊戲,他們看到我的臉就嚇哭了。於是,我隻能一個人打遊戲,玩植物大戰僵屍,或者孤獨地看著月亮。
哎,我是多麼想要有一個小朋友跟我玩啊。
當我一個人被關在家裏時,我就幻想出了一個好朋友——他叫小明,和我同齡,是中國人,長得比我略微高些,當然臉色比我紅潤得多,看起來就是個健康陽光的小男孩。雖然我還是不能在太陽底下與他一起玩耍:踢足球、玩飛機模型、揪女孩的小辮子……但我至少可以跟他一起打遊戲機,一起在家裏捉迷藏,一起玩變形金剛,一起看Tom&Jerry……現在,你就是我的小明!
世界末日最幸福的時光,就是每天半夜從媽媽身邊溜走,帶著一瓶水與兩包Pocky巧克力餅幹條,去七樓模型店的廢墟,找我的小明玩過家家。
小明似乎很喜歡我,他說:“自從我出生以來,從沒有人真正把我當作過朋友。”
他還說自己三十多歲,職業是“自由財產借貸師”,為此他蹲過十幾次牢房,被打掉過四顆牙齒,打斷過兩次鼻梁骨,三次折斷肋骨,敲斷過一次腿,被砍掉過一根小指頭,脖子上還被人強行刺過字……但他堅強地活了下來,沒有什麼能讓他放棄生存的欲望。
沒錯,“自由財產借貸師”,也就是你們通常所說的小偷。
電閃雷鳴的夜晚,小明選擇了未來夢大廈,坐電梯來到七樓,藏身於模型店內,等到保安巡邏過後,就可以大膽地出來,盜竊商場裏的寶貝。至於逃出去的路徑,他早已察看過了,通過一條秘密的通道,能輕鬆進入未來夢大酒店,換上一身體麵西裝,拎著裝滿贓物的大行李袋,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了。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當小明躲在模型店的牆邊,靜靜等待黑暗到來,真正的黑暗就把他壓倒了……幸運的是,廢墟沒有壓實,還留有幾道小小的縫隙,否則早就被活埋窒息死了。
嗬嗬,以上的一切你們不要相信哦,我們在玩過家家嘛。我當然是扮演警察,而小明必須扮演小偷——我們的過家家就是警察審訊小偷的過程。
他一直哀求我去找其他人,或用鏟子之類的工具把廢墟挖開,但我總是說:“玩好這次再說嘛,小明。”
然而,我從沒跟人說起過他的存在,就連媽媽與陶冶也對此一無所知。
我明白要是他被救出來,不再被埋在廢墟裏,我就永遠失去了這個最好的朋友。
對不起,我是一個腹黑正太。
我還知道許多你們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並沒有說出來,有的隻是因為我懶得說,或者覺得跟我毫無關係。
比如,那個叫阿香的洗頭妹,看起來像十幾歲,其實是個大人。我能看穿她眼睛裏的秘密——她喜歡周旋,卻不敢說出口,她害怕周旋看不起她,或者遭到所有人嘲笑。
還有商場的保安楊兵,幸存者們都把他當作警察般信任,實際上是他殺死了郭小軍。但我不願向周旋或陶冶告密,因為每個人都討厭那個死者,楊兵隻不過做了一件大家都想做的事。
白領許鵬飛也有秘密——他在八樓美發店裏藏了一個女人,就像我把小明藏在七樓的模型店裏。他還盤算著怎麼欺負其他女孩——隻要他不靠近我媽媽就行,否則我會讓陶冶打斷他的腿。
隻有一個人的眼睛,我完全看不出任何內容,如一片黑暗海洋般看不清,他就是這棟大樓的主人——羅浩然。因此,我非常怕他。
第四夜,當楊兵、阿香,還有許多重傷者都死去以後,我也感覺到了恐懼。那一晚,我沒有從媽媽身邊溜走,她卻悄悄離開了我,躲在外麵的走廊哭泣。我爬到櫃台上偷看媽媽,卻看到了陶冶。他把手指伸到媽媽嘴裏,將媽媽抱到了他的房間裏。
我沒有敢跟進去,蜷縮在角落裏。等了很久很久,媽媽才彎著腰摸回來,身上帶著一股特別的氣味。她重新睡到我的身邊,特地看我有沒有睡著,還好我裝睡的本領一流。
第二天,我們在星巴克吃早餐,我注意到媽媽看陶冶的眼神——她喜歡這個中國男人。
如果,媽媽可以高興的話,我也會為她高興的。
這天下午,我趁著媽媽不注意,又上七樓跟小明玩過家家去了。其實,我也是擔心昨晚沒去給他喂食,到今天會不會餓死或渴死。
幸好,我的小明還活著,隻是這回吃起來特別快。
他說他不會放棄逃生的希望,作為一名職業神偷,自然隨身攜帶不少工具:螺絲刀、尖頭鉗、扳手……小明不斷地用螺絲刀鑽麵前的磚頭,他還說起一部電影,一個人用小小的工具挖開監獄牆壁逃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