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紛紛而下,一望無垠的純白將大地上的鮮血與罪惡掩埋殆盡。
“才有德!你個畜生!老子殺了你!”
與解脫的鮮血一同灑落的,是滿天的白霜與才有德迷茫的生命。
二十五年前一座名叫烏馳的小山村裏,在陋屋外風雪交織的淒厲呼嘯聲與屋內產婦的痛苦尖叫聲中,他,才有德,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之後的幾個月,才有德的父親才一毛與母親張小芳逢人就說:“啊呀,我們家孩子,生下來就老實,平常在家不哭也不鬧。他上輩子一定是個天使!”起初,人們都以笑臉迎著他們。一個個眉毛高挑,嘴角揚起地說:“真是恭喜了。恭喜,恭喜。”到了後來,人們都聽的煩了,隻隨聲應付幾句:“嗯,恭喜啊。”可這似乎並沒有澆滅才有德夫婦炫耀他們孩子的熱情。
冰雪初融的一個上午,本該是個歡歡喜喜迎接萬物複蘇的時候。隻因老實人陳子方實在受不了才一毛夫婦的絮叨,便向他們吼到:“別雞巴叫了,兩個人不知道窮成什麼逼樣。你現在炫耀你的孩子,但將來養不活怎麼辦?!”
沒錯,才有德一家是村裏有名的貧困人家。他們成為貧困戶倒不是因為家裏有人重病花掉了大筆錢,也不是因為家裏人口太多花銷也多,就是單純的懶而已。而另一戶貧困人家則是徐大嫂一家。
“放你媽的屁!”聽了陳子方的話,夫妻倆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但是卻無法反駁,隻能靠罵髒話使自己在“邏輯”與氣勢上苟延殘喘。
“你敢說你們家不窮?五大三粗的一個大男人天天在家窩著,活也不......”話還沒說完,在不遠處看熱鬧的徐大嫂亟亟過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這一個村子的和和睦睦的多好,罵架算個什麼本事。用莊子的話說:要天下兼相愛......”
“徐大嫂,你又在賣弄文化了。你就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他們兩個......”
“我們倆怎麼了,你個批娃子......”
“都安靜!方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生了個乖巧老實的娃,多喜慶的事。全村就你一個咒人的。你有沒有道德?荀子雲:己所不欲......”
“屁的道德,我說的都是真話,是真事!”
徐大嫂挑起了眉毛“啊,莫非你是找不到相好的,所以嫉妒人家生孩子?”
“你......”這句話著實如利刃般戳進陳子方的痛處。他頓時窘迫地說不出話來,自覺赧顏,隻能用略微顫抖的手狠狠地指著徐大嫂。
子方是村裏唯一的讀書人,本來前程一片大好,但是在城市裏生活了幾個月後卻執意一個人留在山裏種田。問有沒有帶女朋友回來,他要麼裝聾作啞繼續幹自己的事,要麼就回以一個白眼然後飛快地走開。在村裏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同異性發生過關係。人們都說陳子方要麼就是瘋了,要麼就是他沒本事,人家都看不上他。
看到子方這般窘境的張小芳臉色由陰轉晴,雙手抱在胸前嘲諷道:“喲喲喲,我說是為什麼呢,原來是嫉妒別人有孩子啊。咱都是鄰居,你想要女人了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幫你介紹一個嘛。”
“你......去你媽的。”陳子方臉一麵赤一麵白,隻好悻悻走開了。而反觀才一毛夫婦兩人,活生生像大將軍打了勝仗凱旋一般,臉上洋溢著高興與滿足,帶著捷報,踏著春風回到由土磚砌成的小小茅草房中,回到脫離現實的夢中。
“這就是在你幾個月大的時候我跟你父母發生的矛盾。”陳子方抱著四歲大的才有德說“之後他們好像記恨上我了,你的百天宴也不邀請我......其實搞你的百天宴我還捐了點錢哩。憑你父母吃低保的錢根本辦不起來......如果你將來想去城裏讀大學,那就少聽他們的話。知道嗎?”
還是稚童的才有德哪懂陳子方這繞來繞去講了一大堆的話。他雙目呆呆地看著子方,發自內心地問:“我的父母不好嗎?為什麼要考大學?”
“各個方麵都不好。總之,你以後常來我這裏,我可以教你些知識,讓你考上城裏的大學。至於為什麼要考上大學,當然是為了汲取更多的知識升華自己的靈魂。”
“哦。那我要考大學。”
“考清華北大!”
“考qīng huá běi dà!”
才有德磕磕絆絆地走在被雪覆蓋的回家的路上。才一毛與張小芳又在單薄的被子裏做愛。徐大嫂看著自己剛分到的貧瘠的土地,幻想未來發家致富住在大房子裏的生活。陳子方拿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還是滾燙的紅茶。人的悲歡離合互不相通,人的心靈深處互不關心。“嘭”的一聲,才有德被裸露在外的石子絆倒了,整個身子埋在雪裏。他聽到附近傳來了刺耳的笑聲,但好像又不是人的笑聲。因為如果是人的話,怎麼不來幫他一把呢?他自己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看著自己砸出的人形雪坑,笑了笑,又繼續動身。
雪又下了起來,仿佛黑夜中影影綽綽的精靈般,為這座小村源源不斷地降下希望,氤氳著無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