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皋這話說的多少有些大逆不道。

當今聖上還好端端地在位,即便蕭雲朔恢複太子身份回到宮裏,也輪不到他來主持大局,重振朝綱。

以謝皋將‘君臣’思想看得重之又重的性子,若非實在對聿成帝失望透頂,想來也不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蕭雲朔眼眸微微眯了眯,他早已預料到,哪怕自己不出麵,就以聿成帝喜歡玩弄帝王權術的性格,二皇子和六皇子遲早也要將朝廷攪成一鍋粥。

他隻是沒想到,他們這速度,比他預想的還要快不少,甚至連一年的時間都還不到。

想必他們是篤定太子既然已經身亡,那麼能成為儲君的,論勢力,也隻有彼此是彼此的對手了,因此隻要努力打敗一方,那麼自己就是當仁不讓的太子,其他皇子都沒有勢力和自己爭了的。

因而,才會如此心無旁騖地對付彼此吧。

隻不過,他們忘了一件事。

聿成帝雖然年老,但身體還康健得很,即便他們其中一方勝出,成了‘儲君’,到頭來隻怕也隻不過成了第二個‘太子’罷了。

他們的敵人,除了彼此之外,還有最可怕的一個,便是他們的父皇。

對一個皇帝來說,最大的威脅,無異於自己雖逐漸年老,但尚且身體康健,而太子卻日漸羽翼豐滿,逐漸按耐不住取而代之的野心。

這就如同臥榻之旁有他人鼾睡,皇帝怎麼能容忍?

太子的人選,除了他們幾個已經成年的皇子們之外,還有更多才幾歲的皇弟們可以選擇。

等皇帝真的汲汲老矣,那時再慢慢地選定儲君也不遲,那時才是真正的父慈子孝,子承父位。

皇權,能扭曲兄弟情,自然也可以扭曲父子情。

聿成帝對他們的爭鬥視而不見,不是因為默許了他們,隻要誰勝出,誰就是下一任太子,而隻是為了消耗他們的勢力。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等到雙方最終決出了輸贏。輸得一方自然慘烈收場,贏的一方也必定會元氣大傷。

到那時,究竟如何處置贏的一方,也端看聿成帝的心情了。

他的父皇,最喜歡的便是手握全部權力,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哪怕是對自己的親骨肉,亦是如此。

聿成帝之所以對蕭雲朔如此嫌惡,一心除之而後快,也是因為蕭雲朔的太子之位,是被寫在了先皇的遺旨中的,他廢不得,掌控不得,也隻好狠心殺之了。

蕭雲朔在心中不由得微微冷笑。

可惜二皇子和六皇子居然連這些都看不透——當然,也或許是,雙方都自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在打敗對方之後,也依舊有足夠的餘力,壓製住聿成帝。

隻不過,無論怎樣,朝廷裏爭權奪勢,最終傷的,都會是黎民百姓。

“老師,你該知道你剛剛所說的話,是何意義?父皇尚且身體康健,便是我亮明了身份回宮,也輪不到我重整朝綱。”

謝皋很快地抬頭看了蕭雲朔一眼,眼底深寂決絕。

旋即,他低下頭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然後說道:

“殿下可知,這半年來,大聿各地天災人禍不斷。幽州‘瘟疫天火’之事以後,先是廣南東西府遭遇凍害,冬春季的稻子顆粒無收。接著是江寧府稻穀豐收前夕,遇到了蝗災,又是一季辛苦白費,隨後又是京城左近,大名府小麥產區,偏生遇到黃河決堤,千畝良田被淹,臨河百姓家園盡毀流離失所。

凍害蝗災,尚且還是天災,然而黃河決堤一事,地方官員曾有秘密奏折遞給老臣,原是想要老臣代為遞呈天聽,奏折中詳細寫了這決堤一事,分明是二皇子及六皇子兩黨在地方的爪牙官員,為了賤價收買老百姓手中的良田不成,這才出了這樣斷子絕孫的陰險法子,暗中找人將黃河大堤挖到決堤,好使得良田被毀,百姓流離失所,這樣以來,百姓為了換些口糧活下去,便不得不賤賣手中的良田給那些黑心官員。

誰成想,老臣將密奏呈遞給皇上的幾日後,那寫了秘密奏折的人便死於非命,連同他信中提到的證人證物,也全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死無對證。

皇上對此事更是輕拿輕放,全然未曾重視派人徹查,可憐臨河縣鎮的百姓,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這幾場天災人禍,若是和先帝在位時所遇的天災相比,實在也不算什麼,我大聿這些年來風調雨順,國庫也算充盈,要賑這幾場災,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隻可惜,賑災的旨意確實是頒下去了,然而卻未能真正氣到救濟災民的作用!

現在朝中到地方,都已經被二皇子和六皇子的黨羽所侵占,雙方不比誰賑災賑得好,卻要比誰中飽私囊得最快最多!從上到下,這一層層盤剝下去,到了百姓手中,已經所剩無幾了!

明明隻是幾場後果可控的災禍,到頭來卻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幾至傷了大聿國本啊!

殿下適才問老臣可清楚自己所說的話的意思,老臣今日鬥膽冒著大逆不道的罪責言明,老臣對自己所言的意思,清楚得很。老臣隻願太子能夠在合適的時機亮明身份回宮,若是必要,以太子儲君之責,代上攝朝政,以正綱紀,則是我大聿萬民之幸!求太子明鑒,老臣替天下黎民請命叩謝!”

“代上攝朝政”這句話,說明謝皋的確是明白自己剛剛所說的那句話的意義了。

蕭雲朔眼眸微微眯了起來。

謝皋所說的那幾場災難,他自然是知曉的。

上一次他去大名府處理事情,實際上便是坐鎮暗閣,幫著籌措糧食救濟兩河的災民。當時官府救災時有多拉垮不作為,謝皋不說,他也知之甚清。

他雖有實力和聿成帝分庭抗禮,正麵對抗,但以前到底是考慮到他若真的以‘清君側’之名,帶兵南下,和父皇的軍隊打起來的話,勢必會造成大聿內亂,兵荒馬亂之下,黎民流離失所,民不聊生,也都是可以預見的結果,再兼北方邊境還有北戎虎視眈眈,所以才選擇了隱忍下來,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