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嘉靖二十七年，宦官當權，民不聊生，東廠、錦衣衛等眾廠衛，為禍天下。內閣之中又有嚴嵩如日中天，北有蒙古韃子侵襲邊境，南有倭寇騷擾沿海。是民怨四起，起義造反之舉不絕。
這一日烈日當空，映在路人光著外麵的肩膀，將人後背都烤得火辣辣一般的痛。
一隊挑夫，正順著德陽那條官道緩緩而行，每人肩頭都挑著兩擔白花花的鹽塊，眾挑夫雖已經是疲憊不堪，但仍是咬緊牙關，指望著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十裏外的黃花鎮，好美美的喝上一口美酒，再好好的睡上一覺。
最前的一個虎背粗腰的漢子抹了一把臉上直淌而下的汗瀑，恨恨的罵了一聲：“狗娘養的太陽，真想把個人的曬死才甘心。”
身旁一個略顯削瘦的中年漢子瞪了他一眼，嘴裏笑罵道：“虎子，不許多話，隻要我們把這幾擔鹽運到家裏，換回來的錢就夠你把翠兒娶回家了，翠兒那貪財的娘可是眼巴巴的指著你送去那十兩銀子去換翠兒呢。”
那叫虎子的漢子一聽到這裏，大歎了一聲，怒聲道：“古大哥，還再和我提這些事，想起來就可恨，你說翠兒溫柔嫻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娘，想想肺都要氣炸了。”
這一隊私鹽販子乃是河北滄州轄內桃花村的村民，隻因官府壓迫，村中數百口壯丁無法生活，才鋌而走險，幹了這私鹽行當，算來已經有一年光景。那虎背漢子便是這夥私鹽販子的首領，名叫王虎，十八歲時曾當了三年的兵丁，由於長官克扣軍餉，別說養活一家，就連自己都餓得比當兵之前瘦了十多斤，一怒之下偷跑了出來，在村中集合了數十個壯漢，幹起了這刀口上過活的買賣。
那翠兒之姐本是他老爹和翠兒爹爹指腹為婚之親，但翠兒之姐卻嫌王虎家貧，嫁與了外鄉一個殷實商賈之家，這翠兒雖是年幼，卻是喜歡上了這大她八九歲的大哥哥，雖是家中極力反對，卻是認定了王虎做她的夫婿。這以翠兒之母無奈隻好答應，但條件便是要王虎拿出十兩銀子做為彩禮，否則休想娶過翠兒去。
十兩銀子在大戶人家看來，並非多大數目，但對王虎這等靠天吃飯的清貧之家，卻是天大的數字。所以這婚事也就一拖便是數年時間。
清瘦漢子嗬嗬了兩聲，也不多話，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說道：“前麵半裏就是飲馬河了，咱們到那邊林子裏歇一歇，順便打點水吧。”
王虎應了一聲，回頭剛要傳下去，剛聽頭頂之上一陣炸雷，驚得一幹私鹽販子心中狂跳，止住腳步順著向天上望去。
隻見剛才還藍盈盈的晴天，忽然從東邊壓來一片黑漆漆的烏雲。看樣子不多時就要下雨了。
“快快……趕緊往前走，前麵飲馬河邊有一個破廟，咱們去那裏避雨，別讓雨淋濕了鹽塊。那可是咱們的命……”
王虎急忙向後喊了幾聲，十幾個壯漢加快腳步，向著半裏外的飲馬河奔去。
走了一盞茶工夫，雷聲更大，一幫人卻已看到不遠處一條清澈小河，河邊一座破敗的河神廟。
隻見那小廟並不是很大，相傳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曾領軍到此，在這小河上飲馬安營，幫稱為飲馬河，河前這小廟便是紀念朱元璋座下那赤龍神馬而建。
如今已過百年，這小廟已是破敗不堪，久已無人問經，偶爾有過路之人，才會在這小廟裏歇上一會兒。
眾人趕到廟前，隻聽頭頂巨雷又起，天色也變得越是黑沉，王虎抬頭看天，張口罵道：“這鬼天氣怎的這麼讓人窩火，要下便下，要晴便晴，光打雷作甚。”
陸長青知他心裏還是想著翠兒之事，所以笑而不語，招呼了眾弟兄把私鹽抬進廟裏。摸出一塊幹饃遞給王虎，笑道：“怕是玉皇大帝隻派了雷公，卻忘了叫上龍王。你管那些做什麼，這天就算下雨也隻怕下不了多時，我們還是趁這時候休息一下，早些走路要緊。”
王虎接過幹饃，狠狠啃了一口，才隨著陸長青進了廟裏。
這些私鹽販子多是村野鄉民，出口粗穢，剛剛坐定，就有人說上了葷話，立刻有人應起場來，一時間不大的小廟裏歡聲笑語，倒也不覺得辛苦了。
此時那陰天仍是不見雨點，辟裏叭啦的閃電與轟隆隆的響雷，將整個山穀都震得嗡嗡作響。陸長青歎聲道：“老天即要下雨，何必要吊人胃口，今年咱們的莊稼顆粒無收，隻盼著能好好下場雨來緩解旱情，要是能好好下一場，就算將咱們的私鹽都給淋沒了又有何不可。”
王虎一直帶著氣，聽到陸長青一番感慨，哼了一聲道：“就算今年大豐收又如何，還不是肥了那些收租子的狗太監。若不是家裏還有老母，老子就拉著人馬造反去了。”
陸長青雖幹的是這私鹽的買賣，但終究算個孔孟門生，天下讀書人可以談論亂世，可以以性命相抗朝庭，但他們卻萬萬聽不得造反二字。聽到這話連忙說道：“此話不可亂講，雖然咱們幹著這犯法的生意，可也隻是為了生計，可你去造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更何況孔聖人有雲……”
王虎一聽到陸長青講到孔聖人，就知這位老夫子又準備侃侃而談。不由得大皺眉頭，連聲說道：“好了好了，一提這孔聖人就心煩，死了上千年的老頭子能說出什麼好話來，不聽不聽……”
陸長青隻好作罷，正在此時，忽聽天上雷聲漸消，卻取而代之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仿似軍營之中的號角之聲。王虎與陸長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中均想：“莫不是官府的兵丁摸了上來？”
念到此處，二人紛紛抓起了鹽筐中的鋼刀向外奔去，但廟外小河流淌，碧草被狂風吹得歪歪斜斜，遠處群山墨綠，卻是不見半個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