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腳步跨進了1999年的門檻。
與以往不同,這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
本來2月16日過春節,可是,2月4日就立春了,正常年景大都是春節後打春,像這樣春節前十多天打春並不多見,天意如此,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個春天就是以這種方式提前到來。
華夏大地,遼河流域,太陽冉冉升起,田野微微泛綠,垂柳含情萌芽,鳥兒雀躍歡語,雖然剛剛早晨七點多鍾,但農田裏早已出現了撒糞扶犁的身影。
蜿蜒起伏的長白山餘脈腳下,一座四合大院,院中的坐北朝南分布著二十間青磚紅瓦的正房,正房左右(東、西)兩側各八間廂房,也是青磚紅瓦,大門口蹲著一對青色的石獅子,石頭獅子身後的紅磚門洞兩側豎掛著兩個牌子,左側是白底紅字:中共楊鬆嶺鄉委員會,右側是白底黑字:楊鬆嶺鄉人民政府。
房子的青磚,是已逝去的一個久遠的時代的標誌,磚皮早己脫落,顯出風雨滄桑,那紅磚是一個新時代的標誌,騎在青磚牆上突顯一股霸氣甚至突兀得有些紮眼,實在顯得不夠協調。
紅磚青瓦搭配的房舍顯出兩個時代的銜接是那樣的不和諧,新舊建築的混建透露出一種信息:院中的主人們也是一個或一群新舊觀念參雜的群體。
門口的青色石頭獅子雖然張口瞪眼一副靜態,但卻烘托這大院的森嚴壁壘和權威。鐵皮大門向兩邊洞開,覓食的雞向這邊張望不敢靠近,遊離在遠處。
五月的北方,正是鳥語花香陽的春季時節,院中正房和廂房窗前都長著一米多高的榆樹牆。院中心一棵古老的唐槭樹,這在北方並不多見,枝遒幹挺,印記著歲月滄桑,年輪久遠。樹杆上懸掛著辦公桌大小的黑色告示板,是鄉裏下達各種通知的窗口。
鄉政府院內,一個三十歲出頭,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略微清瘦的年輕人,腳步匆匆地由中央的大房子走出來,一手拿個裝有幹電池的喇叭,一手抓住正房門口一根開關繩索用力一拉,全院頓時哇哇響起電鈴聲——院內的機關幹部都知道,電鈴聲就是全員開會的召集令。
年輕人穿著一套藏藍色的西服,紮一條黑色領帶,老人頭黑色皮鞋,擦得油光錚亮,顯得格外莊重,前進式的發型和一雙杏仁眼炯炯有神,透出精明幹練,看著他那快節奏的步伐,就知道這是一個幹練、果斷的人,走到院內唐槭樹下邊,嘴對喇叭喊道:“同誌們,注意了!馬上放下手中工作,馬上到會議室開會!”
電鈴哇哇亂響,各屋窗口紛紛湧出大片人頭,很快,人們潮水般地向正房的東端的那間會議室蜂擁而去。年輕人隨著人流快步走去。突然身後有人招呼:“崇政!崇政!崇政!崇秘書!崇秘書!老同學!你等等!”喚他的人先是稱他名,見他不停步,又稱官職,還不見他停步,隨之以拉近感情稱謂呼叫他“老同學。”
崇政站住,看著一個短粗胖的同齡男子,問:“土地佬,有事兒?”
這個被稱做土地佬的跑步跟上來,愁眉苦臉地說:“老同學,我胡也清啊,這回要說不清了!我這個土地助理要壞菜(方言,糟糕)呀!眼瞅著磚廠就要開工剪彩了,那邊村上的人都紅眼了。他媽的,耕地建磚廠違法呀,我弄虛作假了,咋整啊!弄不好我要先當一把替死鬼呀!”
崇政心裏清楚:楊鬆嶺鄉座落在鬆花河東岸,地處長白山餘脈腳下,雖然比較偏僻,但因1905年這裏發生了日俄戰爭,日本修築的哈大鐵路從境內穿過,至今暢通無阻。鐵路是經濟騰飛的翅膀,鄉裏要招商,常務副縣長高英策引來一個房地產開發商投資建紅磚廠的大項目。
按理說,這本來是一樁好事,可是最初因為地址選在了臨山位置,鄉路不便,土質不好,投資商要走,黨委書記嘴上說是要搞活鄉裏經濟留住投資客商,其實他在此鄉也不想長期幹下去,但縣政府明確對招商引資人給予重獎,如果磚廠建成,黨委書記和主管縣長都得到一筆數額不菲的獎金。於是,便把臨近鐵路的楊鬆嶺鄉的穀豐村一處耕地選建磚廠。本來耕地建磚是絕對不允許的,擔心省市不批,現場勘驗時候,先是把上邊人帶到山地驗證,報申批手續時則篡改了地址,把耕地報上去了,好比是相親時讓男方看的是一個姑娘,真正抬轎送姑娘時就換了另一個女人了,說穿了就是耍了一個“瞞天過海、偷梁換柱”鬼把戲。
想到這,崇政瞪了他一眼,說:“怎麼,你害怕了?你怕個屁!你鼻子下麵的嘴呢?是他們逼迫你幹的!你怕個啥,管你的領導不也負有瀆職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