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明不在的日子裏(1 / 3)

或許,這個世界確實已經沒有神明的存在了。

那天下午,我坐在課桌前,看著講台上那具老屍骨用她那隻沒有皮肉的醜陋至極的爛手拿著一支發滿了黴生滿了蛆的粉筆在那塊快被蟲子蛀空了的黑板上寫著一些我以前看不懂、現在看不懂、以後也肯定不會看懂的古代文字和外星數字。她那缺了好幾顆牙的上下顎一開一合,從天知道什麼地方蹦出來一個又一個字,我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在講授物理學知識。

我的身邊不是屍骨,這令我感到有點高興,但也沒那麼高興,因為一個由枯朽腐爛的木偶和過度調皮的鬼精靈以及自以為是的大腦袋灰色外星人的集體並不會比屍骨更好玩一點。我作為整個班級唯一一個人類,一個正常到極點的人類,在這片精神和物質的荒漠沒有感受到任何神明的存在——畢竟麼,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那麼這位超脫萬物之外的大老爺肯定不會讓我跟一群怪物待在同一個封閉黑暗的空間裏。

我歎了口氣,站起了身。此時連下課鈴也沒有打響,更別提放學了,但我在這個地方倍感壓抑,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我記得學校附近有一片小樹林,我覺得那大概是我所需要的地方。我穿過課桌,繞過講台,推了推教室的門。那扇門一下就腐爛殆盡了,不過我想我不需要賠償吧。那具屍骨憤怒地不斷開合著她的上下顎,發出很響亮的哢噠哢噠的聲音,我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但我覺得她大概是在罵我,同時提醒班級裏的木偶、鬼精靈和外星人要乖乖聽她講那些無聊無趣無用的內容。我能很清楚地聽見鬼精靈的起哄、外星人不屑的嘲笑和木偶惋惜的討論,不過我決定不要管他們,畢竟他們大概是不會親自跑出來阻止我走出學校的。

我走出了教學樓。一走出去,我就看見了我們學校的那幫豬領導。那天他們打扮得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還是一顆顆呆板麻木的豬腦袋,還是一件件肥的冒油的肚子撐起來的油膩膩的襯衫和一條條把大肚子勒起來的腰帶,還是一條條前後亂晃悠的豬前蹄子,還是一張張亂開亂合往外亂噴胡言亂語和臭氣、殘渣的鑲著金牙的臭嘴巴。我當著他們的麵從樓梯上走了下去。他們揮動他們的豬蹄子攔住了我,然後就是哼哼叫,他們哼叫的內容大概也不過就是什麼什麼“不該逃學”“好好備考”“告訴你們老師”之類之類的屁話。但是我想一群豬是沒有資格指責我的,我於是跨過了這一堆堆未來的臘肉,走出了校門。學校的保安是一個類似弗蘭肯斯坦怪物的家夥,他得了風濕,身體本來也就很僵硬,因此他沒來得及走出保安室把我攔下來。我跨過了學校的木柵欄門,走了出去。

秋天的街道似乎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不知所謂的路人。他們大多是一些綿羊,也有的是一些山羊——也對,畢竟牛、馬、驢、騾、駱駝之類的人都在公司、工地和單位裏麵上班、上工,哪有時間在街道上亂走,也就這些老老的、溫溫和和的羊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散步了。羊們是從神明還存在的時代走過來的,因此他們往往是性格很溫順的,雖然他們總是很古板,而且總喜歡自以為是地談天論地,但他們會咩咩叫著安撫年輕人們的情緒。比如說我剛出校門就遇見的一個山羊,他咩咩叫著問我為什麼穿著校服卻沒在學校裏讀書,反而在街道上晃蕩,我跟他說我隻不過是想要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然後他就開始咩咩叫著說我了,他說我不應該貪圖個人的享受,而是應該要多為世界上其他的人想想,為了他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也為了我自己能過上更有意義的生活,我要好好學習,要繼續坐在腐朽的課桌前,聽那一具具屍骨說出來的未知的語言。這些聽上去很不錯,但我覺得全是廢話,因此我辭別了那隻羊,繼續朝我的目的地走去。

秋日的天空是淡黃淡黃的,就好像是腐爛的雞蛋黃一樣,天空中還左一塊、右一塊地塗抹著極其濃厚的紅棕色的雲朵,就在這片天空的頂上,是一個圓溜溜的慘白慘白的太陽。神明確乎已經死去,否則天空絕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副慘淡的模樣。我記得,在那個神明還存在的日子裏,天空是蔚藍蔚藍的,天空中漂浮著很漂亮很漂亮的,棉花形狀或者羽毛形狀的雲朵,然而現在這些東西已經全部變了質了,可見神明確乎已經死掉了。

我避開了街道上的咩咩叫的羊和從學校裏追出來的哼哼叫的豬,拐彎抹角,來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園。我剛一進入公園,就看到了那片我非常想去的小樹林。公園裏有一些跟我一樣的人類,從她們身上發出來的淡淡的光芒來看,她們是母親。正因為她們是母親,所以她們當中很多人身前都推著一個嬰兒車,或者把一個同樣發著光的布包穩穩地抱在懷裏。

我走過這群偉大的女人的身邊。或許她們看見了我身上的校服的原因吧,她們一見到我就問我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來公園,我跟她們說我是生了病來公園裏治病的,她們就很可愛地咯咯笑起來。在例行勸告我不要逃學之後,她們就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我於是就順著公園那條破破爛爛的石磚道進入了那片小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