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天中屬於鉛紅色的那段,輝煌的日暮像戲裏描繪的那樣,作為一個故事開始的布景或是一個故事結局的餘境都是相宜的。在故事裏,英雄手持刀或者劍背後是一輪又大又紅的落日,他麵對一群暴徒或是另一個高手。英雄殺了他們,這是故事的結尾;英雄殺了他們然後自己重傷到快要死掉,這往往是故事的開頭。
秋玄歌立在秋水軒飛簷的簷尖上,秋水軒是戲樓——盛京的達官貴人普遍認為戲樓建得越高大越華麗的人家越富貴品位越高,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在不超過皇家戲樓的前提下盡善盡美地裝飾自家戲樓。秋家戲樓的特色在於誇張的飛簷,照當年設計師傅的話說,從最精確的部位起飛,微不可察而又絕對有效地收勢,弧線柔韌有力而又大氣飄逸,實乃飛簷中的翹楚。天那麼近仿佛觸手可及,她仰麵朝上張開雙手,一身水綠衫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鶴,而她是靜止的,一張素白麵容無悲無喜將來自塵世的聲音盡收耳中。
終於,來了。她唇角一勾,足尖離開飛簷,就那麼輕飄飄地墜落,墜落。忽然,身體一緊,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納入懷中,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隻屬於那個人的香氣。
她仰頭,笑得像個偷吃了糖的孩子,眼睛卻像清冷潭水,波瀾不起。男子的麵容一如既往地溫雅清俊,烏黑的眸子靜靜地俯視著女子,有淡淡的悲憫和無奈,僅此而已。
“你已經不是孩子,有些事不須說你也明白。玄歌,你還在執著什麼?”
“趙循,你負我,你欠我,想讓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成全你跟另一個女人,你做夢!”女孩惡狠狠地盯著對麵的男子,那稚嫩麵孔上的一抹冷笑讓人心寒又心疼。
趙循薄唇微抿,緩慢道:“除了那個,你想要什麼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欠你的我還給你。”
秋玄歌輕笑出聲,眼底劃過一抹悲哀:“好啊,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麼違背承諾,你說你是為了秋素素如今的嫡女地位,為了她的美名在外,為了她背後的可以給予你助力的勢力,為了你那卑鄙的願望玷汙了一無所有的隻剩一顆真心的我的愛情。一顆真心,你用什麼還,你還得起嗎?!”
男子被那質問逼得不由得後退一步,抵上牆壁。麵上升起些微慍怒。
“你用不著惱羞成怒,我今天隻是想告訴你,惹了我秋玄歌,你就別想好過。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我一樣讓你摔得很慘!”女孩忽得湊近,眯起眼睛甜甜一笑,“快去送聘禮吧,你嶽丈快要等不及嘍。”說完,輕盈地閃進巷子裏的秋府後門,不見了蹤影。
你,你們欠我的,不管多久不管多難,我會一一討要回來。
秋家,起家於江湖。自第一代神醫同時救下曜帝和太後被賜予無上財富和榮耀起,秋家無論在朝堂還是江湖都有了不小的影響力。在江湖上,建有神醫門,教授以醫入道之術;曜帝更是下旨令曆代秋家家主世襲太醫院院使一職。此等殊榮,一時無二。到秋世臣這一代雖稍顯式微,但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秋家上下,在一場長達百年的富貴美夢裏享受的享受追逐的追逐,秋玄歌認為自己是跟他們不一樣的。八歲那年母親過世之後,原來的蓮姨娘被抬為夫人,連帶著庶姐秋素素也身價高漲。秋玄歌從小安靜寡言,塑造了一個呆蠢嫡女的形象,於是一個不把她放在眼裏的後母和一個著實溫柔的姐姐,並沒有給她的生活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她有了大把的自由,縱橫江湖玩得風生水起。
一襲白底銀紋錦袍,腳蹬粉青緞麵朝靴,如瀑墨發拿一頂玉冠高高束起。玄歌在鏡前仔細逡巡了一番,想了想拿墨筆將那微微上挑的眼角重重描了描,壓下屬於少女的一絲媚態。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扛了包袱正待出門,冷不丁躥出一個圓臉小丫頭,一臉苦巴巴的樣子望著玄歌:“二小姐,可不可以不要出門了?老爺交代了,這次定親宴您一定要去參加的。”
“又不是小姐我定親,我幹嘛去湊那個熱鬧。”
“老爺的意思是”小碎步往前挪啊挪啊,“老爺的意思是,讓您從出席的公子裏挑個合適的姑爺,說是這回八皇子也會來。”說罷一臉春色地瞧著自家小姐,眼睛還眨啊眨的,生怕自家呆呆的小姐領會不了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