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遇見他的最初,你並不知道他會給你的人生帶來怎樣深遠的影響和意義。——莫桑
春寒未消,能曬太陽的城牆根就成了窮苦人的一方寶地。至於既能夠曬太陽又能夠討很多銀錢的城牆根,那簡直是叫花子們的必爭之地。
這些蓬頭垢麵、滿身髒汙的乞丐中並不缺乏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為了爭得挨近“口品鮮”和“品花居”的地段,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小幫派在其中混戰:拉幫結派、排擠外人、爭強鬥狠,簡直是無所不為。如果將其中的過程細細記錄,傳於世間,恐怕就是精明幹練的商人看了也要自歎不如。
齊山城是靖國第十大鄉城,也是北方的第一大鄉城。人口數十萬,連帶乞丐的數量也上了萬,幾乎與本地的常駐軍數量相當。本來叫花子的規模並沒有這麼龐大,不過今春以來發生了幾件事:
先是橫貫靖國東西的五方河沿岸遭遇五十年不遇的旱災,冬麥顆粒無收,人畜飲食難繼,沒法過日子的人們或者北逃或者南下,於是,大量人口湧進了齊山城。
然後是齊山以北的僚族人趁機大舉興兵,攻城搶糧,短短三日已經越過靖國最北的防線天水河,雖然本國號稱精銳的虎賁軍已經領兵迎敵,但是天水河附近村舍的人們為躲避戰禍紛紛南下。如此,齊山城又增加了幾千人口。
緊接著,靖國南部爆發瘟疫,據說是聞風而感的風疾,十日致命,可以亡村亡城,駭人聽聞。一時間,人心惶惶,上下驚躁,官府派了上千醫士前往疫區,奈何疫情洶洶,一時半刻竟然按捺不下。
三件事撞到一塊兒正應了禍不單行的老話。即便靖皇是個三頭六臂的曠世明君,一年半載的民不聊生也是不可避免的,何況他還是個登基不久、乳臭未幹的小子!
於是,齊山城外流民滾滾,丐幫隊伍與日俱增。外來的叫花子們來到被人遺忘的陰暗角落,搬來土石、破布、竹竿之類搭建起臨時的棚戶,就算在城裏住下了。他們半是做工半是討口半是搶劫,像老鼠一樣開始堅強的新生活。
本地叫花子可算倒了大黴。從前多多少少能混個半飽,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大餐一頓或者收到不少賞錢。若是太平年間,碰到個把外來戶,大家一起圍上去,掄起拳頭打一頓,自然老實。可現在外來戶口數量超過了本地戶口,幾次混戰下來,本地叫花子吃了大虧,許多老人都說今年觸動太歲,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這不,幾大乞丐勢力又在城外有名的菩薩廟前爭搶。前邊廟子裏剛有大戶上過祭品,叫花子後腳就跟了進來。趁著老眼昏花的滿月和尚不注意,幾隻黑不溜秋的爪子往供桌上一掃,豬頭牛腿全雞全鴨的全不見了蹤影。
懷揣肉食的人剛剛從心驚肉跳的偷場下來,就遭遇虎視眈眈等候在旁的同僚的哄搶。一番混戰之下,也不知幾多人最終搶到口糧,幾多人隻贏得青腫紫紅。總之,兩手空空的人自然大呼晦氣,搶到肉食的人也絕不輕鬆。
小草扯扯頭發,數根枯草紛紛揚揚地飄落。他機警地環顧四周,確定追兵遠去,半人高的雞籠周圍已沒有危險,才終於舒口氣,從懷裏掏出一隻雞腿。這隻雞腿前一刻還熱氣騰騰的放在泥菩薩前的供桌,現在麼早已涼透,不過小草還是滿意地張開嘴。
“咯嘣”!小草齜牙咧嘴地捂住腮幫,牙根的劇痛讓他以為牙齒崩掉。略深的眼眶兜不住眼淚,兩行熱辣的淚水汩汩而下。他的手裏則空空如也,雞腿已經不翼而飛。
“嗯嗯,好吃,嚓嚓……”背後傳出的聲音很是暢快。
透過朦朧痛楚的眼淚,小草看到個老叫花子。他頂了一頭花黑亂麻,滿臉髒汙,麻衣襤褸,腰間別隻葫蘆,正蹲在亂草棚似的雞籠子門口大快朵頤。原本焦黃的雞肉上已覆滿黑色的指印,不知道在多少手上轉過,最終卻肥了這個不勞而獲的老家夥。
小草此時隻有兩種感受。
一是極其痛恨!
二是極其憤怒!
很明顯,死不要臉的老叫花子躲在雞籠子深處,沒有被緊張的小草發覺。關鍵時刻,他趁人不備奪人口糧。而小草冒著生命危險,千辛萬苦落了個功虧一簣。戲台上每每遇上這當口總要義正辭嚴地聲討幾句。現實情況是,這種情況還有什麼好說的,拐起胳膊揍他一頓就是。揍完人,你若是還有多餘的力氣,再罵幾句也無妨。
就在小草捏起拳頭的同時,老叫花子抬起頭來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