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會哭泣的雪天(1 / 1)

這是記憶裏最大的一場雪,從天空中瑟瑟而下,落在地上,堆積成厚厚的棉絮狀,不知多久可以完全的殆盡,落在我記憶裏的寒冷,也不知多久可以變得溫潤。

我用手小心的撫摸著長江七號的小腦袋,這是蘇洛的車上我唯一感興趣的東西。我就那麼一直抱著它,不知是怕它寒冷,還是怕自己寒冷,抑或是互相取暖。

等紅燈的時候,蘇洛回過頭來看我,他有些沙啞的聲音開口,“景默,你是執意不要回家了?”

我沒有說話,放下手裏的長江七號,果斷的去開車門。

他急忙抓住我的左手,“景默……”他叫我的名字,有些急迫,有些嚴厲,頓了頓,他再次開口,“那就不回去好了,我去給你安排今天晚上住的地方。”

這是記憶裏他唯一一次對我的妥協,我心裏有竊竊的喜,車子再次開動起來,緩緩前行,我似乎可以聽到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音,那是輕輕的啜泣嗎?

我斜著腦袋看他的側臉,他高高的鼻子,短短的頭發,唇很薄,卻相反的透著堅毅的味道,他靠近我的這邊,右眼角下有顆褐色的小痣。

他叫我景默,我叫他蘇洛,他不是我的哥哥,也不是我的什麼人,他隻是景卓曾經的學生。可是,在這樣的壞天氣,在這樣寒冷得路麵上車輛罕見的下雪天,他焦急的開著車,幫我找可以住的酒店。

我轉過頭,閉上眼睛,腦子中不自禁將剛剛那痛心的一幕回放,景卓揚起巴掌落下的瞬間,我將嘴唇咬出了血。

那是景卓第二次打我,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止不住的顫抖,他說,景默,她對你有生育之恩,你怎麼可以這樣的絕情。

是這樣的嗎,可是又是為什麼,在我的記憶裏,根本就沒有她的絲毫重量。為什麼時間和記憶,都告訴我,她是那麼的陌生,而我,也並不記得。

我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家對麵的樓梯口,我看見景卓匆忙的跑下樓來,黑夜將我隱藏的很好,他環視了好久都沒有看見我,我看見他跑向他的那輛本田,飛快的啟動它,“吱呀”一聲,車輪摩擦雪地的聲音此時聽來這樣的刺耳,車子轉過彎,他離開了小區。

夜太黑,天太冷,我有些許的遺憾,因為我沒有看清楚他剛剛臉上的表情,究竟是憤怒多一點,還是擔心多一點。

抑或,有一絲絲稍縱即逝的憂傷掩藏其中。

我想,這真是個有點倒黴的晚上,可是不能否認的是,我還是幸運的,就比如我可以遇到蘇洛,就比如我們終於在街上徘徊了半小時後,找到了可以入住的地方。

盡管時間已經滑向淩晨一點,盡管剛剛的我心裏有那麼多的害怕與絕望,盡管我始終不肯流下眼淚不肯承認自己心裏有那麼大片大片的哀傷。

一切終將過去,沒有了家的景默還是景默。

盡管,她依舊是那個病孩子。那個一如既然的不爭的事實。

我聽話的拉著蘇洛的衣角,從他的手中接過我房間的鑰匙,然後笑著看著他,他微微歎氣,然後我聽見他說,景默,我就住在隔壁,你不要害怕。他聲音很溫柔,有些許的寵溺味道。

我關上門,房間裏頓時漆黑一片。我斜靠在門上,平靜的看著汽車經過時打在牆上的古怪的斑駁的影兒,我心裏便輕輕地笑,我不害怕,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害怕。

因為我知道,景默已經失去了景卓,那個可以疼她的唯一的爸爸,自此,她再也沒有資格害怕。

我摸索著床的位置,躺下來和衣而臥,我大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我不知這一夜將如何過去,而明天早晨迎接我的朝陽,又是哪般的模樣。

我閉上眼睛,我又一次看見了易曉溪的臉,我聽見了她低低的聲音問我,景默,你還記得我們的十七歲嗎?

十七歲的景默,曾經拉著易曉溪的手,在積雪皚皚的校園裏,輕輕走過,閉上眼睛揚起臉靜靜地聽落雪的聲音;

十七歲的景默,曾經喜歡一個很少笑的男孩子,他叫蘇洛;

十七歲的景默,曾經與那些人靜默的遇見,卻在喧囂的時間中,失之交臂,從此不見……那些人都曾帶給她一段叫做過往的故事,周興,顏時,鄭緋兒……

記憶的光和影在瞬間重疊,那一刹那,我看見17歲的景默將流年的記憶剪影,留念,那樣脆弱而又拚命隱忍的姿態。

我聽見她坐在空曠的草地上低低的吟唱,我仔細仔細地聽,我聽見她唱的,是屬於她自己的17歲的默歌……

已不再,已不再,瞬間都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