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世,我不後悔。”
這是我在人間身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凡人相信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天真。無論是前世還是後世,都不過是凡人的一點念想,活著的時候辦不成的事、留不住的人,便把這個未了的心願許在來世,可笑。
一點安慰罷了。
我一向是瞧不起那些為情所困的人,隻因他們拿不起也放不下,拖拖拉拉惹人心煩,何況人活一世,又怎能都被情之一字牽絆,我笑他們太蠢,太傻,不懂得變通。
卻原來最不懂變通的人是我。
那日昆侖雪崩,我頗費了些力氣去修整,仙靈一族世代守著雪獄,如今這大任傳到了我身上,自是要盡忠職守的,我是族裏最後一隻白鳳凰,天劫來時族人死了大半,我爹娘也死在那時,因著我的血統便被族人推作了首領。
從前我便覺得他們推我做首領實在草率了些,我不過幾萬歲的年紀,又剛喪了爹娘,正是需要人安撫疼愛的時候,他們卻叫我來接這個大任,將闔族性命交給我,就因為我是隻白鳳凰。
我有時厭惡這個身份,有時又慶幸自己有這個身份,有人懼我、怕我,無人憐我、惜我,萬八千年的歲月我都要背著雪獄而過,背著昆侖而過,背著族人而過。
有時我也會想,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生靈,為何隻活短短一世就可以嚐盡酸甜苦辣、悲歡離合,而我的歲月,自冰中來,向雪裏去,千年不化萬年不變的白,像雪獄,伴著風的呼嘯,也靜的可怕。
做人,好嗎?
祁陽君來昆侖尋我時,雲鶴正替我包紮傷口,雪獄裏的那幾頭畜生不聽話要逃出來,我同它們鬥了一番,受了些傷,原本也不打緊,隻是雲鶴這孩子從小跟在我身邊,見我受的傷多,心軟慣了,我便隨她去。
我爹娘同祁陽君也是認識的,我還是個娃娃時遠遠的見過他一麵,如今他卻搖身一變成了幽冥司主,我是不管他們這些神尊有什麼心思的,他愛做人也好愛做鬼也罷。
隻是我沒想到,他做起幽冥司的事來倒是認真,他說按照我的命簿來看,修為要想再精進一些須得去人間曆個劫。
什麼狗屁命簿,猜的這麼準。
做人就做人吧,不過就是去人間體驗一回生老病死,曆完了劫回來便什麼也不記得,幹淨利落沒有後患,這買賣劃算,我心想。
劃算什麼?我如今不是還帶著那個凡人的記憶嗎?
莫子衿,咬文嚼字的名字,每一個字都沾著文腥氣。我原以為自己做人時就可以不必擔著大任安安穩穩地過一世,可我還是小瞧了幽冥司那幫編故事的,他們給我編的這個命簿甚好,少年門主身負血海深仇,天賦異稟又遇上高人指點,我就算是塊頑石也該被點石成金了。
結果呢,結果前一段進行的很順利,後一段就好像我的命簿是他們臨時找了幾個戲本子拚出來的,那麼亂,那麼不堪。
卻很合理啊,還合理得很呐。
我,莫子衿,被葉清修滅門之後又被昆侖門的道長青蘇所救,她出身大派又有一副俠骨心腸,那日她路過天心門將我從暗室裏扒出來,一路帶著我到了昆侖山腳下的一個破茅屋,雖然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被她調戲,但她人確實不賴,嗯,長得也不賴。
我那時傻乎乎的,也沒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卻整天與我待在一處,也許大約,她也是沒有家的吧。
我們就這樣開始相依為命,不,準確的說是我在依靠她的命。我練功的時候傷好的很快,我想大約是上天眷顧我,畢竟被屠了滿門,再怎麼鐵石心腸也總該照顧照顧,那句話不是說了,天無絕人之路嗎。
可我沒想到,老天沒有絕我的路,卻絕了青蘇的路。她把精氣給了我,自己就要老死了,那日她的師兄來看過她之後,情況就更加不好,我給她摘的果子她沒吃,也不能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