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快樂!”坐在一座石橋的橋旁,謝安望著自己懷中的那一籃壽食喃喃自語著。
不出意外的話,那將是他大年至元宵的唯一的食物,畢竟冀京很多家店鋪的夥計或者掌櫃都已確定地告訴過他,這些店鋪要直至元宵才會再次開張,並且在此之前不招收打雜的仆役。
天,越來越冷,空中漸漸飄落片片雪花。
也難怪,畢竟是寒冬嘛,冬天不下雪,那顯然不合常理。
縮了縮身子,謝安漸漸感覺自己的全身泛起陣陣寒意,但是他沒有動,在他看來,與其拎著一籃子的食物滿街尋找能夠遮身的地方,還不如趁著那些饅頭還帶著幾分熱氣,先行果腹充饑,借此恢複一些體力。
想到這裏,謝安拿起籃子中一隻饅頭,吹散了沾在上麵的雪花,放入嘴裏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
不得不說,盡管那個叫做韓裎的什麼西鄉侯在謝安看來是那樣的不如人意,不過這些壽食的味道倒是不錯,都是上好的麵料以及上好的餡。
也是,人家可是西國公呢!
張嘴又咬了一口,謝安一麵咀嚼著,一麵抬著頭,用略帶茫然的目光望著麵前凍結的城中內河。
不得不說,此刻的謝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安忽然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雪好似停了下來。
“雪停了?”
錯愕地伸出左手,謝安下意識地仰頭望向天空,他這才注意到,他的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碎花紙傘,正替他遮擋著愈來愈大的雪,而握著這把碎花紙傘的主人,是一位身穿著素白色鑲金絲衣裙的年輕女子。
隻見這位年輕女人年紀大概在二十左右,清秀可人、端莊賢淑,別的尚且不說,光是她手中那把碎花紙傘傘柄上所鑲嵌的寶石,便知這位女子必然是出入富貴之家的女子,更談何其他。
毋庸置疑,這位女子便是廣陵蘇家之女,如今南公府的兒媳,蘇婉。
“是你?”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或許是注意到謝安皺眉的動作,蘇婉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幽幽歎道,“小安,你就這麼討厭我麼?”
“小的怎麼敢?”謝安自嘲一笑,淡淡說道,“您可是廣陵蘇家的千金大小姐,哦,對了,現在應該叫你南國公府上的少夫人,對吧?”
“小安!”女人的眼中隱隱浮現出幾分慍怒,但是半響之後,她幽幽歎了口氣,再沒有說話。
默默地,謝安望著身旁的女子,不由地,他回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那是他最初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下雪天,謝安縮在一家府宅的石獅子後躲雪,與眼下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充滿了惶恐,充滿了不安。
謝安永遠不會忘記,在那時候,也是這樣,眼前的女子站在自己麵前,用手中的傘替他遮著雪,隻是那個時候,她手中的紙傘還隻是很普通的那種……她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她,謝安恐怕早已凍死在上一年的大雪中,說實話,他並不想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但是……“是我對不起你,小安,”在謝安沉浸於回憶之時,蘇婉盈盈在謝安身旁蹲了下來,低聲說道,“去年我蘇家蒙難時,遣盡家財尚不能救家父逃脫賊人所汙蔑的重罪,府上的人,也隻有你願意帶我來到冀京向大獄寺狀告廣陵的貪官汙吏,為我父、為我蘇家洗刷汙名……”說著,她抬起右手,輕輕為謝安拍落了身上的積雪,繼而低聲說道,“自那時起,便我一直將你當成自家弟弟看待……”
“那還真是謝謝了!”謝安嗤笑一聲。
“你……唉!”蘇婉幽幽歎了口氣,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燙著蠟封的書信,勉強堆起幾分笑容說道,“小安,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想當官,我一直記得……眼下我已經為你打點好了一切,憑著這份文書,你可以馬上去清河縣上任,雖然隻是一個縣令,但是你放心,三年之內,隻要不出差錯,我可以想辦法將你調入京師為官……”說著,她一臉期待地望著謝安。
“還真是了不起啊,幾句話就能讓我當那什麼清河縣縣令,嘿!——那位姑爺的能耐還真是大的可以……”
“不是可亭,我是懇求公公……”說到這裏,蘇婉忽然注意到了謝安冷笑的神色,表情一黯,連忙轉口說道,“是南國公,小安你忘了麼,他一向對你頗為嘉讚,說你忠心為……為……”不知為何,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為什麼?你怎麼不下去呢?”謝安撇嘴冷笑一聲。
望著謝安嘲諷的神色,蘇婉忍不住暗自歎息,繼而深深望著謝安,用異常壓抑的口吻低聲說道,“小安,我知道,你曰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大人物的,我也相信你曰後飛黃騰達後能替我父、替我蘇家報仇雪恨,隻是……那需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可以等,但是我冤死的父親,悲傷過度而死的娘親,他們能等麼?廣陵那幾個賊子能等麼?倘若那幾個賊子中有一個老死、或者因他事斃命,我豈不是無法報這殺父毀家、家破人亡之仇?南國公的呂公爺與呂公子都是好人,聽聞此事當即便派人追查這件事,將那些貪官汙吏繩之以法,這份恩情,我……對不起,小安……”
“……”謝安無言以對,因為他知道眼前的女子並非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女人,相反的,她可以說是謝安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溫柔、善良、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始終無法接受自己失去她的既定事實。
一個家丁為了自己的女主人一路奔波來到冀京?
別開玩笑了,若不是謝安心中對這個女人充滿好感,怎麼可能不遺餘力地幫助她,要知道在前來冀京的途中,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她,根本是一無所有。
甚至於,在路上,都是謝安在照顧著她,無論是住店打尖、還是露宿荒郊,否則,一個從來沒過遠門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平平安安從廣陵千裏迢迢來到冀京?
他,喜歡她,僅僅隻有這一個解釋罷了。
而這個解釋,其實她也多少也清楚,但是她沒有辦法,對她報以傾慕之心的南國公呂崧獨子呂帆,主動出麵調查的此事,將廣陵那幫陷害蘇家的官員繩之以法,替她蘇家洗刷了汙名,替她報了那血海之仇,而身無長物的她,唯有以身相許來報答這份恩情。
也正因為清楚,她才會一直牽掛著謝安,暗中百般相助且不說,還替他謀求了一個縣令的職位,就如謝安後來對梁丘舞所說的,別看隻是一個縣令之職,無足輕重,但是要知道,清河縣就在冀京不遠的地方,曆來都是有後台的官員用以升遷的跳板。
“清河縣縣令……”搖了搖頭,謝安自嘲一笑。
他並沒有向蘇婉具體解釋他之所以想當官的理由,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不過蘇婉那份細致的關懷,他確實是感受到了,雖然有些差強人意。
“我原諒你了……”謝安輕聲說道。
“真……真的?”南國公府的少夫人睜大了眼睛,露出一臉的喜悅之色,顯然,她有些不敢相信。
“應該說,我從未恨過你……”謝安微微歎了口氣,繼而瞥了一眼蘇婉手中的文書,搖頭說道,“不過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當官了……”
“為……為什麼?”蘇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在咬了咬嘴唇後,望著謝安神情略有些激動地說道,“為什麼,小安?——在西國公府門庭前,你可以為了這一籃壽食不惜被周圍人所看輕,但為何我的好意,你卻不肯接受……”
“唔?你怎麼知道?”謝安驚訝地望著蘇婉。
無言地張了張嘴,蘇婉微微低下頭,低聲說道,“如果你不生氣的話,我就說……”
“你說說看?”
“這些曰子,我……我派了好些府上家丁注意你的行蹤……”
“你,你派人跟蹤我?”謝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他這才明白為何蘇婉每次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