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國之君都在他手上
腐臭與苔腥一道鑽入鼻腔。
地牢內,隻有入口處的一盞燭火,聲嘶力竭地燃燒著,將穿著甲胄的守衛身影拉得老長。無數聽得見聽不見的低語哭喊,全都翻湧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
慕容恪提著一個食盒,走過長而幽深的走廊,最終在最裏麵一間牢房的門口停下腳步。
此處不透光,隻能隱隱看見他比常人更修長幾分的身影,被木柵欄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披在身後的金色長發極淡,融不進黑暗,故顯得和死氣沉沉的周圍格格不入。不僅是頭發,眸瞳也淺得像某處躍動不止的光暈。站在門前,他頓了頓,慢慢伸手推開門,整個人無聲地踱了進去。
滿身鮮血的慕輿根抬起頭,勉強能看清來者的麵容。
“太師,糊塗啊,”慕容恪痛苦地閉了閉眼,聲音嘶啞,似乎已多日未能睡上一個安穩覺,“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為何如此自尋死路?就算你不想活,你又可有為你的兒孫考慮過?他們不僅要跟你枉死,還要背上弑君叛國的罪名,九泉之下都不得洗清。這便是你要的結果嗎?”
盡人事,聽天命,結果豈是凡人能預料的?事已至此,慕輿根老而渾濁的眼裏,隻能冒出幾顆晶瑩的淚花。他明麵上是皇上身邊的太師,暗地裏卻聽命於太後。太後婦道人家,先帝走時,皇上不過一十歲幼童,對政局沒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本意是想做太後安定前朝的棋子,誰知中途事情敗露,被有心之人偷龍轉鳳,“私通宮中政要謀反”,那麼一潑天大罪扣下來,慕輿根就是長了雙翅膀,也難以飛越這戒備森嚴的皇城。他瞧著慕容恪,吐出一截哀婉的氣息來:“老臣最早跟著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曆經三朝,對大燕之忠心天地可鑒,如何會反?如何敢反?旁人不信老臣,你難道也不信嗎?若是你去與皇上說說情,這件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慕容恪淺金色的目光虛虛錯開慕輿根,抱著食盒,坐到他身邊:“先吃些東西吧。”
他早年是軍旅出身,先帝駕崩後,皇上年幼,他便終日待在鄴城,為年輕的新帝處理政務,久而久之,原本威風凜凜人高馬大的身段漸漸消瘦起來。慕輿根看著眼前人顧左右而言他,心裏全叫冰給填滿了。本以為慕容恪與常人不一樣,他日日在皇上跟前,自己又看著他長大,與他而言同父親無異,誰知大難臨頭,竟是指望不上一點。
“若是不肯認罪,按大燕律法,接下來便會用重刑。太師年老體弱,怕是難以承受。”一盒餅一樣的東西被拿出來,遞到慕輿根眼前。
慕輿根深感心寒,冷笑:“輪不著你在這貓哭耗子。”
聞言,慕容恪眸色稍暗。
“貓哭耗子?”他是那種極其清麗的聲音,如流水擊石,但如今到激動處,也漸漸醞釀起難以言明的風暴,“太師以為我是在看你笑話?還是認為我在伺機鏟除政敵?太師認為我這些年在皇上身邊過得很容易嗎?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萬丈深淵。更別說現在皇上一天天長大,遇事都有自己的想法。過往我為他做的那些,在他心情好時稱為輔政,若是遇上心情不好,那便是僭越!今日你之結局,也就是明日我之結局!你我殊途同歸,試問我如何做到叫皇上回心轉意?隻怕皇上會認定我也是你的同夥之一,選個時辰讓你我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