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記
眼下是農曆六月份,初伏的頭一天。日頭很毒,二狗吃過午飯了,他想去歇晌。天很熱,二狗躺在床上,手上不離蒲扇都睡不著,好不容易才迷糊了一會兒,一隻蚊子又鑽進了二狗的耳洞。日他娘,真熱,豆子都能炒熟了!二狗索性不睡了,他想去院裏看看那隻黑母雞。
二狗家的那隻黑母雞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要坐月子孵小雞卻分不清時令氣節,眼看是農曆六月份就要初伏了卻鬧了起來,整天咕咕咕咕地叫著,看見一個麥粒、玉米粒什麼的都舍不得吃,啄起來又放下。幾隻公雞猥褻地跟在它後麵起哄,看熱鬧。那隻剛長成的蘆花公雞雄氣正足,以前沒見過這陣勢,以為和以前一樣,有便宜可撈,見幾個老字輩的都遲遲不敢行動,就想露一手,便鍥而不舍地給那隻黑母雞使絆子,黑母雞哪有那個心思,於是便叮叮當當地鬥起嘴來,才幾個回合,就把那隻蘆花雞啄敗了,當然,黑母雞的冠子也被啄破了,冠子上燦燦爛爛,一片酥紅,象是它的貞節牌坊。那隻黑母雞很講義氣,見蘆花公雞敗了,也不去追趕,又咕咕咕咕地叫著開始玩弄玉米粒了,就那樣不厭其煩地啄起來又放下,啄得很執著,很專心,啄出感情來了。二狗用往年的土法兒,把黑母雞單獨圈在雞籠裏關禁閉,把黑母雞浸到水盆裏去洗,看仍舊去不了那股騷勁,就拴了黑母雞的一條腿兒,倒吊在院裏的花椒樹上。那隻黑母雞起初還有嘴去啄花椒樹,去啄係在腿上的繩,後來累了。索性閉了眼,一口水也不進。好家夥,它絕食了。
日他娘,真熱!二狗罵罵咧咧地從屋裏走出來了,那隻黑母雞聽到二狗的罵聲了,也聽到二狗的腳步聲了,它知道二狗從屋裏走出來了,它知道二狗走起路來“咚咚”直響,像頭蒙了眼罩的驢,它裝作沒聽見,它沒有動,也沒有睜眼,它不想看二狗。
二狗看黑母雞吊了一天多了,日頭又毒,就解了繩子,把它從花椒樹上放了下來。黑母雞撒開腿就跑了,它看見屋門兒開了一條縫,便悄悄溜進去了,二狗就在後邊攆,黑母雞被攆出來時,撒了一泡稀屎,又黑又長,很惡眼。趁二狗不注意,黑母雞又鑽進了雞窩裏,把那幾隻要下蛋的母雞全都趕了出來,把雞窩折騰得亂七八糟。
日他娘!二狗有點上勁了,他有點火了。看二狗還在後邊攆,黑母雞又跳進了豬圈,騎到了豬的脖子上——的確,黑母雞這幾天受了不少委屈,它要把這幾天憋的火全泄出來。日他娘,我看你往哪兒跑!二狗抄起一把笤帚就朝黑母雞擲過去,二狗打得很準,正打在豬的耳朵上,豬被吵醒了,它張了張嘴,打了個哈欠,眼也懶得睜,哼哼唧唧地就又睡著了,是頭懶豬。那隻黑母雞卻早已飛到了豬圈棚上,正在咯咯咯地笑,很脆。
日他娘,娘了個X,雜種!二狗撿了塊土坷垃,土坷垃很孬,一握就碎了,二狗又撿了塊石頭,他真火了。黑母雞趁二狗撿石頭的當兒,呱呱呱呱地叫著,又從豬圈棚上飛到了院牆上。黑母雞就是想氣氣二狗,它看二狗真火了,心也就軟了,它知道二狗就那麼點驢脾氣,是個二百五,是頭二百五驢,它知道二狗不敢再攆它了,它知道二狗怕把給它攆迷了。二狗看黑母雞飛到了院牆上,他傻眼了,他不敢再攆了。院牆外麵是花生地,他怕把黑母雞攆迷了。二狗想:應該從外麵往裏麵攆,把黑母雞攆回來。
日他娘,真熱!二狗又罵罵咧咧地走出了院子。二狗一眼就看到村長大鼻子馬大發家的那隻四眼狗了,那隻四眼狗正俯在劉寡婦門前專注地啃著一塊骨頭。四眼狗啃得很香,哈喇子都流出來了,滿地都是。二狗想起大鼻子馬大發就生氣。大鼻子馬大發的鼻子很大,很紅,都快趕上外國人了。日他娘,大鼻子馬大發他爹和他娘也不知道是咋球弄的,咋就弄出那麼一個大鼻子。
劉寡婦家和二狗家是斜對門兒,以前劉寡婦有事沒事都愛找二狗幫忙。幫她磨個麵啦,幫她薅個草啦,幫她平整一下地啦,幫她給豬圈抹層泥啦……“二狗哥,你薅草薅得真快!”“二狗哥你整地整得真平!”“二狗哥你抹泥抹得真勻”……劉寡婦總是一口一個二狗哥,叫得特親切。又是給二狗擦汗,又是給二狗點煙,那種熱乎勁兒就別提了。不知咋的,二狗就是願意給劉寡婦幫忙;不知咋的,二狗和劉寡婦在一起幹活,就覺得有勁兒;不知咋的,劉寡婦叫二狗哥的時候二狗聽著心裏就是舒服。後來,劉寡婦就和大鼻子馬大發好上了。
日他娘!二狗想起來就生氣。那是前年冬天,二狗去城裏賣山芋,劉寡婦家的雞窩塌了,剛好碰上在鼻子馬大發和他的黑胖媳婦吵了嘴在村裏轉悠,劉寡婦就讓大鼻子馬大發給她壘雞窩,就那樣,壘著壘著倆人就壘到一塊兒……二狗想起來就後悔,他恨自己,恨自己不該去。事情都擠到一塊兒了,剛好碰上他去賣山芋,剛好碰上大鼻子馬大發和他的胖黑媳婦吵嘴,剛好又碰上了劉寡婦家的雞窩塌了——
日他娘,當個**村長就了不起了,當個**村長就睡寡婦?“當個雞村長就——”二狗罵出了聲,那隻四眼狗抬頭看一下二狗,很凶地叫了一聲,日他娘,都成精了,那塊石頭還在二狗手裏,他朝四朝狗揮了揮,四眼狗站了起來,又叫了一聲,眼睛很冷漠地盯著二狗,它的舌頭吊了出來,露出兩顆很鋒利的狗牙。四眼狗知道它是大鼻子馬大發家的狗,它知道大鼻子馬大發是村長,它當然也知道村裏人都怕大鼻子馬大發。
汪汪!四眼狗又叫了兩聲,順勢抖抖身上的土,還故做挑釁地作了一個俯衝的動作,它根本就不在乎二狗,它一點都不尿他。二狗退了兩步,二狗手一軟,石頭滑落下來。日他娘,老子早晚要剝你的皮。二狗又罵罵咧咧地去院牆後麵的花生地了,他要把黑母雞攆回來。
二狗繞過王麻子家,又繞過大耳朵家,就到了花生地。二狗又看見他家的那隻黑母雞了,那隻黑母雞不知道又在院牆上找到了什麼東西,又咕咕咕咕地叫著啄了起來,啄得神情專著,啄得一絲不苟。黑母雞在等二狗,它知道二狗會來,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它一點也不誇海口,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