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楚覺得馮春燕的手留下的餘溫仿佛成了一小簇火苗,她端在肩頭上,整個人都被烘烤得暖洋洋的。
長到十六歲,她第一次聽到了這麼驚人的話——你是最好的周楚楚。你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周楚楚。
周楚楚關上洗手間隔間的門,捂著胸口突突直跳的心髒。
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最好的自己,她是獨一無二的自己。盡管隻是幾句輕飄飄的話語,卻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溫暖地捧起了周楚楚被冷落已久棄置已久的心。
那種溫暖跟身體上的暖完全不一樣。好像是一個泉眼,看上去波瀾不驚,裏頭卻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這力量從針眼般的孔隙裏流出來,漸漸潺源成溪,旋即大江大河地濤濤奔流進四肢百骸,讓一個剛剛還霜打茄子似的周楚楚充氣般筆挺了起來,腰杆也直了,雙腿也不拖泥帶水了,方才冰冷的手心腳心現在暖烘烘的。她覺得身上一下子有了使不完的勁兒,那些憑空出現的力氣在她纖細的胳膊腿裏奔湧,讓她跳上一整天也不在話下。
她把雙手捂在臉頰上,有些發燙,一定紅了。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就是“自信”。
因為太興奮,周楚楚換上舞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那點微小的異樣。
先上場的是楊可欣。她自小學的是古典舞,選的也是非常有難度的一段《愛蓮說》。上場前她從容脫掉外套,一襲粉白相間的舞裙翩然曳地,盤得高高的一絲不亂的發髻上斜飛一隻翠鳥色發簪,耳垂上夾了金色流蘇的耳夾, 隨著舉手投足的細微動作流轉搖曳,女孩粉嫩姣好的臉龐映襯得如同一個真正的蓮池仙子。
上場前楊可欣放下手中一直捧著的小鏡子,抬頭衝周楚楚莞爾一笑。不知怎麼的,那麼甜美的笑容在周楚楚看來卻有幾分神秘的陰森。她自己搖搖頭,心想肯定是因為從前受過的欺負太多,形成了條件反射,以至於她看楊可欣的一切舉動都很可疑,連這麼甜美的微笑裏都仿佛包藏著什麼禍心。
不久之後,周楚楚很快就會明白了,這不是什麼誤會,這是自己的第六感給她發出的預警。
楊可欣的《愛蓮說》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盡管監考人員一再提醒觀眾席必須保持安靜,可是被楊可欣動人的舞姿打動的人們根本無法控製,一浪浪山呼海嘯的掌聲此起彼伏,楊可欣不得不一次次地返場向觀眾席鞠躬答謝,最後跳了一支小小的安可曲目才算結束。
評委老師們本來就對楊可欣的表演紛紛點頭表示讚賞,又見了她的謝幕和安可曲目,其中兩位當即下筆修改了原本的分數。
終於輪到周楚楚了。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從幕布後邁著輕盈的舞步走上舞台。
舞台下方全是黑壓壓的觀眾。最前排正中央正襟危坐著六位表情嚴肅的評委老師。他們顯然還沉醉在剛才楊可欣優美的舞姿中,一見周楚楚這毫無亮點的一身素白,臉上的笑容還沒散盡,眼裏先多了幾分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