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卦洗完澡,一身清爽,臨走不忘把幾個小屁孩的大褲衩子藏在石頭縫裏,或者掛在樹上,讓這些屁孩子光著屁股回家。晚上吃完飯又跑到麥場,給村裏的牲口們開了個會,無非就是說自己已經力不從心,決定退位讓賢,讓他們這群人在文滿倉和風清雲之間選出一個來領導大家。一群牲口表麵上嘻哈答應,表示挽留,其實都在心裏暗罵:這句話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哪次回來都虛情假意的玩退位讓賢這一招,也不嫌膩麼?他們雖然都這麼想,但是既然人家是莊家,要玩,他們隻有跟著或多或少的下注了。文八卦也知道這種高壓政策不容易領導,憋壞了肯定要出事,所以他總是緊鬆有度,壓兩天,放兩天,不想引起質變。
第二天一早,才八點鍾,太陽就爬上了山頭,拚了命的往山林裏每個生物身上招呼,仿佛前生的冤孽太多,就不該苟活著。天氣酷熱,而文家大院裏,千年老槐樹枯木逢春,枝繁葉茂,偌大的院子卻是遍地陰涼。文黃圖坐在太師椅上,和放了暑假無事可做的自己的孫子小八卦下著象棋。旁邊的項老爺子項禦馬在那研究著茶道,給這爺孫二人一人端上一碗。兩人心無旁騖,專心棋盤,山林,院落四周的梧桐,知了聲響個不停,但是絲毫擾亂不了這兩人的心境。思考,落棋,無聲無息,但是棋盤上卻絲毫不讓,膠著對抗。
正在這時候,院外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厚重的大門這時候“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來黑壓壓的一群人,然而徑直向著老槐樹走來的就一個人。在靠近老爺子和文八卦兩米的距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洪亮厚重帶著激動,說道:“老爹,兒不孝,今天回來給你老人家磕頭賠罪了。”說完,在地上規矩的磕了三個響頭,這三個頭磕的,文老爺子大風大雨練成的遇事不驚,此刻那停在棋盤上方的手禁不住抖個不停。老頭子扭頭去看這個二十多年沒見麵的兒子時,文八卦手裏拿著個“象”摩挲著,眼睛裏的淚水如注,落在木質的棋盤上,一滴滴,一滴滴,如斷了的線,敲在棋盤上,那淚水落下的聲音他仿佛能聽到,和眼前這個陌生但隻通過相片熟悉的男人磕的頭,一樣響亮,敲打著自己的心房。這一刻,棋盤模糊,他抬頭看向眼前的男人,也模糊起來。
這個身材魁梧,目光如炬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文八卦隻能在照片裏看到的,自己的老爹文毛秋。自己夢中多少次夢見過自己的爹娘啊,但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的爹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文老爺子緩慢地站起來,過去想扶起自己的兒子,但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腿也變得沉重了很多。文毛秋急忙站起身來,過去扶住了自己的老爹。對著項禦馬說道:“項叔,這二十年多虧你了。”項禦馬點頭,往後挪了一下。文毛秋從一進門,雙眼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兒子文八卦。這個讓他一直牽掛著的兒子,從出生那天自己一路抱著來到北辰村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現在他不期望兒子能哭著喊他爹,但一時間卻沒有話來說。
文黃圖臉色平靜下來,對自己的孫子說:“八卦,這是你爹。”
文八卦用胳膊橫著擦了一把眼淚。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文毛秋,又看了站在門口的一群人,裏麵有個女人,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他目光呆滯,自言自語的說:“爺爺,你一直說,下象棋,下象棋,象雖然不能進攻,但卻是老帥的最終依靠,士有時候還能把老將憋死在家裏呢。我一直不明白這句話,也許是從來就沒得到過象的保護,覺得象並不重要。”
他擦了一把眼淚接著說:“你說,我要是一開始就有象護著,慢慢推進,走的穩當,是不是也就不至於被你殺的現在就剩下老將這麼可憐了?”文八卦說完,手中的棋子“象”落地,在地上轉了幾個圈不動,他轉身想著自己的房門走去。
文老爺子想說啥,被自己的兒子拉住,文毛秋彎腰撿起那個躺在地上的象,拿在手裏。自己兒子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擊打在他的心上,讓他這個曆經血雨腥風的戎馬英雄的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轉。自己兒子說的哪是棋盤,那是埋於心底二十多年的怨言啊。他自問自己一生光明磊落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但是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卻是愧疚萬分,但如今想見,到底不是一早一夕能改變的。
他平靜了下心情,說道:“老爹,先不管他,這些年你身體還好吧?對了,”文毛秋招了下手,看著女人和小孩走過來,說道:“老爺子,這是小典,典雨梧,這是你孫女,隻起了個小名叫十七,大名還是得你來起。”
典雨梧上前一步,喊了聲“爹”,文老爺子看了一眼,沒答應。文十七上前喊道:“爺爺好”,喊完就跪下磕頭,文黃圖趕忙彎腰扶住,答應了一聲,文十七年齡小,長得可愛漂亮,留著齊而得短發,包裹著的小臉蛋粉嫩光滑。眼睛靈動,老爺子上前一扶,她沒再磕頭,轉而拉住了老爺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