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被砸了、玻璃、阿爸幾天前擦得澄明淨亮的玻璃變成了碎片，椅子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放在電視旁的櫃子已倒在了地上，櫃門摔開了。
李根衝到櫃子那,撥開櫃門,木雕老虎摔在了地上,摔壞了。
李根動木雕老虎的尾巴,可這次,老虎的頭沒有跟著擺動。李根看著木老虎摔斷隻剩半截露出木茬的尾巴，眼裏蓄滿了淚水。
李根向窗台那邊跑、小金魚呢、玻璃魚缸呢。他低頭,地上是一地的玻璃碎片，金魚在地上,旁邊是一攤水漬,金紅的鱗片因缺水而失去光澤,銅錢草也幹在地上,李根看著死去的金魚、那對漂亮的魚眼死去仍大睜著，隻是沒有光了。李根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在地上砸出心碎的嗚咽。
阿爸站在李根身後,李根扭頭看向阿爸。
“阿爸、你又去賭了是不是。”
像問句一樣的肯定句。李根帶著哭腔問阿爸。
他回家還沒洗臉,和孫樂扭打留下的土灰仍沾留在他臉上,使他的臉灰撲撲的、但現在,那張髒了的臉蛋上被淚水出兩條清痕。
阿爸點頭了。
把他攬進懷裏,用粗糙的大掌擦擦他的眼淚。
“我就那天又賭了一次……手氣不好,這幫人不講信用……提前催債。”
越給李根擦淚、李根哭的越厲害。
“用別哭了,你那個小金魚和木頭老虎,我再給你買一個,別哭別哭。”
“我不要。”
“唉、你這孩子……”
阿爸把李根放下來,扶起了倒下的椅子和櫃子,去後屋的小廚房燒了一壺開水。小廚房上了鎖、催債的人沒踹開。
阿爸拿著掃把回到堂屋,李根正抽噎著擦著淚,有些事對於大人來說是如此地輕描淡寫不值一提.但對孩子來說卻像泰山崩於眼前,天地搖晃落石。
阿爸拿著掃把掃起地上的玻璃碴,把院裏被踢倒的小馬紮扶好,小廚房的水壺恰也嗚嗚地鳴起來,阿爸趕到廚房,把開水倒進一個盆,再倒進一些涼水,天色已完全黑了,小廚房的鎢絲燈散出暖黃的金波,阿爸向盆裏放了一條毛巾、泡了泡、擰幹。
他拿著熱乎乎的毛巾給李根擦淨臉,又領他去小廚房把臉再洗一遍後洗幹淨手。
“今天早點睡覺吧。”阿爸把李根的臉指了揩,李根的心裏濕漉漉的亂成一片。
阿爸給李根鋪好了床,今晚他顯得萬分慈愛,或許是因為愧疚嗎?李根此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李根還有兩尾金魚,這兩尾,在他夢裏。
李根不知道的是、阿爸一宿沒睡著。
阿爸坐在院中的馬紮上點起了煙,他腦袋裏閃過的是李根那張稚嫩小臉上的塵土和一道蜿蜒血跡,又閃過在毛老師辦公室裏村長和毛老師一喝一和將事情翻篇,最後定格在,李根跪在死去的金魚前扭頭望他,眼裏落下大顆的淚珠。
嫋嫋青煙模糊了他的視線。
夜深得連狗吠都隻偶爾傳來一聲了。
毛老師的電話是直接打到了座機、他沒接上,但村長接上了、村長來找他,和他一塊去了學校。在路上,村長看著他,幾次張口,又閉上,最終還是開口說了:
“老李,也不是我說你,你這樣靠賭桌上過日子也沒什麼盼頭和依托啊。”
“你也都四十好幾的人了,也有個不小的娃兒,都不是二十幾歲年紀輕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年紀了。”村長歎了一口氣。
“就算不顧著自己,也要顧著娃兒吧,這孩子出生到現在你沒怎麼管過、孩子娘走得早,但這也不是不管娃娃的理由吧。”
阿爸回想起村長在路上說的話。又深深咂了一口煙。
他痛恨自己不夠硬氣了、在此刻。
他是賭徒,沒有聲望,沒有金錢,所以不能在自己孩子被欺負後做他堅實的後盾,不能幫自己的孩子狠狠的回擊無禮的要求。隻能在他們的推動下被動地接受後果。
他想起被村長接下的手.想說出口又咽回肚子裏的話,在山風中被吹滅的滿腔怒火。
沒有一個父親會在自己孩子被欺負時願意忍氣吞聲,願意軟弱,願被動地接受他人給自己安排好的糊弄結果。
但他不得不。
他也不想,可他在多年前坐上賭桌的那一刻起,似乎命運就已經注定了他必須承受此等憋屈。
可是李根又做錯了什麼呢,他隻是順其自然的出生,不由選擇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就，然後背上了一個“賭徒的兒子”的稱謂。
阿爸此刻無比痛恨賭博、痛恨自己。
煙燒得快要到指節了。阿爸把煙頭扔在地上、又點一根。
孩子哭得紅腫的眼睛、大顆的淚珠和他胸膛中的滿腔憋屈在這個無人的夜深時分在煙霧中共同鍛成了一把利劍,插入阿爸的心口。
要不真戒了吧,沒意思。
夜色涼如水,李根受了涼風咳嗽的聲音透過破碎的窗子傳來，,阿爸看著窗欞上掛著的碎玻璃、心裏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