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的天最是催人生厭,冰碴子在水珠各處碎著,尤其是除夕前,毫無生氣可言。
安府的仆從茅廁裏傳來一聲尖叫。
聽聲音大概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聲音幾近淒慘,連著像是被灌水後掙紮著叫了幾次,喊到最後都破了音,聞聲而來的也就寥寥幾人。
幾個人一個學一個偷偷摸摸擠在側門口。
圍觀的人裏有個滿臉麻子的,他像是廚房的下人,手裏一刻不停往破布圍裙上抹油,嘴裏問道,“一大早殺雞呢,這怎麼個事啊?”
“噓,”有知情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夫人的丫頭犯了點事兒,要打死扔亂葬崗的。小夫人為了保住這丫頭在堂上和老太太頂嘴,氣得老太太當場昏過去。”
“這不,這丫頭亂葬崗不用去了,得在茅房被活活灌死。”
麻子臉驚了一驚,“小夫人?小夫人那麼懂事守禮的人,跟老太太叫板?”
那人點點頭,小聲說,“前幾天有個和尚說小夫人克夫,這兩天二爺又是頭暈又是上吐下瀉,老太太還被氣暈,就不是等於坐實了小夫人克夫的名頭麼。”
“今早二爺就想寫休書,小夫人的丫頭有幾分姿色,過去為小夫人求情,差點被二爺給……為了這事不外傳,二爺又叫人給她灌水。”
灌水是安府懲戒下人的一種,大致就是用茅房的渾水往人嘴裏灌,灌一刻鍾,生死看天。
他自己倒說得憤憤不平起來,“我可見了,分明是二爺偷摸去了萬春樓,連著月去得,回回夜半進門虛扶著牆,他不出事誰出事。”
“小夫人早上就是撞破了二爺的事兒,被罰去祠堂跪著。”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麻子臉八卦道,“那聽說小小姐那事……真的假的?”
小夫人是二爺安慶帶回家的,下人們隻知道姓莫,家室清貧,沒有八抬大轎,沒有十裏紅妝,甚至連堂都沒拜。
莫承粼配不上二夫人的尊稱,因得她心善,招人喜歡,慢慢才有了個小夫人的稱呼。
小小姐安盈是莫承粼的女兒,安盈的由來一直是下人們茶餘飯後閑聊的談資。
有說莫承粼來安府前就有了小小姐,此女子多是心機尋二少爺接盤;有說是莫承粼來安府後和下人私通;有說莫承粼生了個死胎,小小姐是狸貓換太子。
眾說紛紜。
知情人聞言煩躁,正想反駁,身後一抹匆忙的人影跑來。
莫承粼臉上還留著淚痕,整日素麵朝天一身淡裝的她顯得氣色極差。
“小夫人……”
有人一開口,聊天的幾人瞬間無聲退後,給急忙趕來的莫承粼讓出一條路。
莫承粼出的汗在冷天裏更是寒心,茅房口臭氣熏天,她都不敢想她的隨身丫頭朱紅此時會是何種麵容。
她捏著發抖的手,單薄的身體和衣物在凜冽寒風下不堪一擊。
莫承粼走到屋前,帶了怒氣,嗬道,“住手!”
她一腳踢開還在往朱紅嘴裏灌渾水的男人,朱紅氣息微弱,嘴裏含糊不清動著,不停地往外吐汙濁。
莫承粼眼裏的淚成了具象,大顆大顆的淚像是珠子失了線,她手裏也是把身上僅存的保暖披風往朱紅身前蓋。
老太太的仆從是個壯年男子,一時不察被女子踢了一腳,麵子上掛不住,隨即罵了一句髒話,“臭娘們,再不滾老子連著你一起灌。”
“還以為自己是夫人呢?回頭照照鏡子吧,臉跟屎糊得一樣黃,我是二爺我都覺得惡心。”
莫承粼先前跪得腿腳發麻,聽說了朱紅被灌水,和一群人糾纏許久,趕來時力不從心,到此時此刻腦子卻格外清醒。
她道,“一刻鍾到了,喚大夫來。”
男人:“嗬,誰說時間到了,啊?你問問這些人,誰能確定時間到了?”
男子話落,眾人皆散,門外腳步聲逐漸由稀稀拉拉到步伐整齊。
莫承粼再抬頭時,看到了安慶為首的,帶了數十家仆的隊伍。
她的嗓子像是被封了水銀,想要說話似要撕裂那層水銀上的皮肉,她嘶啞著聲音,本著夫妻的最後一點情義,道,“救救她。”
安慶縱欲過度的臉有些病態的虛弱,他靠著嬌美人,手在不老實地亂摸,聞言挺直了背,搖搖晃晃到莫承粼麵前,一手掐著她的臉,用力地抬起左右瞧了瞧。
“醜,”他評價了一句,緊接著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把手往身旁衣裝清涼的美人身上擦了擦,道,“這麼醜的人,居然還克夫,你說好笑不好笑?”
莫承粼年僅雙十,骨瘦嶙峋不說,去年生了女兒安盈後更是身影憔悴,風來就倒那種。
此前老太太身體不好,大夫人與大少爺常年經商在外,二少爺好吃懶做,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壓在莫承粼身上,再加上她信佛,日日焚香祈福抄寫經書希望一家人安康幸福,不打扮不休息,滿臉的勞苦,一身的檀香味。
一個瘦弱的,瘦到脫相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