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熱喧囂的街市,不時傳來幾聲小販的吆喝,叫賣的貨物商品包括且不限於包子饅頭,炊餅抄手,綾羅綢緞,玉石飾品……
“糖葫蘆囉,兩文錢一串,不甜不要錢!”
帶著水鄉楚地獨特口音的吳儂軟語堪堪傳入沈辭耳中,婉轉多情的語調似一曲輕清柔美的地方民謠。
每一個字音,每一處停頓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恰如其分。
就仿佛水鄉楚地生養出的人兒,就合該是清塵絕俗,亦或溫和秀婉,無意沾染清蓮的芬芳,蓮的根骨與氣節。
紮根陰冷窒悶,不見天光的濕泥中,等待一日破土茁壯成長,穿透冗長黑暗,感受世間百種風景,千般顏色。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溫和包容,堅韌不屈。
一如她的先生。
可是,沈辭知道,雲夢之大,世間之大,於萬萬人中何其有幸才能出一個不染纖塵,仁心濟世的江蘺。
她坐在大樹蔭庇的茶攤旁,手捧一杯溫熱的茶水,頭顱微微仰起,側偏向那處,唇邊漾開淺薄細碎的笑意。
小姑娘安靜坐著,金燦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縫隙灑落,無數斑駁光影,落在她被布紗遮覆的眉眼間,烏發間,淺色衣裳處,似漂亮奪目的精靈在跳躍,歡呼,朦朧了女孩恬靜的容顏。
那一刻,她被無垢的光芒細細包裹,纖瘦身影仿佛鍍上一層金邊,隻一個安靜的側影,便似要羽化歸去的天神,七情淡薄,六欲盡消。
將水牛係在旁側樹邊的老翁剛拍盡手掌間的塵垢,抬眼便瞧見了這一幕,他搖頭一笑。
有一瞬渾濁瞳目中似帶著看透世事的清明通透。
散漫無聲的風息中,幾個模糊、不成語調的字音被悄悄掩藏。
就仿佛故事的一開始,某些不經意的細節處,便預示了後來的結局。
“緣起緣滅……因果定數……凡人之力不可及……不可改……”
蹣跚腳步微微停頓,老翁舒出一口濁氣,緩了片刻才走到小姑娘身邊,落座吃茶。
“劉阿爺,幾時了?”
沈辭偏頭望向木桌另一側,窸窣聲音來源處,感受著手肘處的細微震動,輕聲問道。
“一盞茶時間未過,沈丫頭你幾次三番的問詢,倒顯得自己像是個尋常百姓家中尚未斷奶,離不得阿母半步的小娃娃,惶惑不安的緊。”
老翁看著沈辭布紗遮覆的眼睛,笑容和藹,卻在眼波流轉間無意顯出幾分清寒。
天地清寒,一瞬亙古。
一種超脫塵世,眾生的空無冷寂慢慢在他眼瞳中暈染開。
無法言說的神韻,一半慈悲,一半淡漠。
沈辭並未察覺出這種異樣,她握住茶杯,抿唇輕笑,麵容浸染一點緋色,語氣輕緩而真摯。
“阿辭此生本就不願做那展翅高飛的鴻鵠,賴在先生身邊做個普普通通的小藥童,足矣。”
“名利富貴,我從不求,阿辭無甚高遠誌向,野心欲望,隻願紅塵濁世仍有歸處。”
江蘺便是沈辭的歸途。
老翁輕輕歎息一聲,殘影拂過,何處飄來的雪梨清香撲入鼻息。
街市喧囂一瞬靜止,老翁緩慢起身,佝僂脊背漸漸直挺,清瘦頎長的身軀,一掃先前的頹態老氣。
他凝視著小姑娘唇畔輕淺的笑意,手臂輕抬,指尖微動,一根血影浮動的細線自沈辭心口顯現,串聯四肢百骸,全身經絡。
心髒處,一團稀薄黑氣隨著老翁指尖微勾的動作逐漸往上,自沈辭口中吐出,順著牽引被其攥在掌心。
老翁周身清冷梨香愈發馥鬱,萬物止息的塵世,方寸之間,隱有業火灼燒的剝離碎響,隱有扭曲怪異的暗啞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