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的午後,幾十個身披白袍的少年吹吹打打,簇擁著一口棺槨走出涼縣南城門,奔著臥龍山而去。縣城唯一的一條青石長街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福佑院的王夫子前日夜裏被天雷劈中,死在自家院裏,屍體連五官都無法辨認,焦黑模糊一片。
發善心收養孤兒的好人遭天譴,百姓們想不通,縣太爺也想不通。
王夫子平日裏為人和善,是個正氣凜然的小老頭,他一手開辦的福佑院更是收養方圓百十公裏的孤兒,前前後後經他手長大成人的有數千之多。人多了不愁事辦不成,所以這葬禮辦的風光極了,從城外陸陸續續趕來許多哭喊著父親的外鄉人,圍在臥龍山最顯眼的山頂青峰上,那座石刻精美的墳墓前。
王夫子沒了,福佑院自然也關張大吉,還在福佑院裏住著的孩子們,沒過幾日功夫便四散離去。有些運氣好的被前輩收留,先出來闖蕩的那些,自然對同出一脈的後生心生憐憫,條件好些的就帶著一同離開;有些則去了涼縣的大買賣字號裏,靠出力氣踏實本分地賺錢吃飯,有王夫子為下的人脈,他們混的倒也不錯。
個別心懷遠大誌向的,背起包袱奔去京城,自覺著這天下之大怎會沒有容身之所?
據說王夫子死後,老天爺都不放過他,滔滔烏雲滾滾天雷,彙集在臥龍山頂,硬生生劈了七天七夜。
直到了第八天,當冰冷的冬雨再次衝刷山林時,雷聲才漸漸被雨水遮掩。一把大號油紙傘,遮著個灰頭土臉的少年,恰在此時順著蜿蜒小道一路下去,走到涼縣正對著的官道前,早有一輛馬車停靠在道旁。
馬車四個角懸著風鈴,被雨打的丁零當啷,有個三四十歲身穿錦繡棉服的男人,正挑著簾布,向外觀望著。車夫見人過來,趕忙幫著收了油紙傘,將讓進寬敞的車廂內。
中年男人取出手帕,給少年擦幹雨水,“雨這麼大,還去再見夫子,也不怕被天雷劈了。”
少年皺著眉,半晌擠出來一句:“王哥,辛苦。”
“夫子常與我來信,每每提及你,說你是他見過習武天賦最好、最能吃苦的,我相信夫子的眼光。”
中年男人說話時,目光自然地向下看,那種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盡管一再收斂,還是能令人感覺到些許不適。
少年此時已然筋疲力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直到馬車跑出一百五十裏外,到了一座車馬驛站裏洗漱一番,換了身幹淨衣服,臉上的疲憊才稍稍緩和。
道路兩旁密林間有帶刀侍衛暗中護著,驛站的裏裏外外,除了店家別無他人。當少年見到上百名鐵騎守在馬車外,雨水順著鐵鎧滴落到地麵,就為了等他們時,終於繃不住臉,露出驚訝的表情。
中年男人是王夫子最早收養的幾個孩子,早些年中了文狀元,又娶走寧安王的千金,成了王府座上賓。
自此一路官運亨通,坐到了文慶閣大學士的位置,還兼著禮部尚書,實打實的正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