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不記得我那時候怎麼說?”
她輕輕歎一口氣,埋頭在羅韌頸間。
他身上的味道,還有懷抱,和這世上任何人都不同,換了自己,即便被蒙住眼睛,不借一絲一毫的光亮,也認得出他。
你喜歡的人,你習慣抱她,你的身體、觸覺、嗅覺,都該有記憶,提醒你,這個,跟另外的無數個,都不一樣。
她引著羅韌的手,撫摩上自己一側的鎖骨處,那裏有刀疤,有紋身,也有她紋的,羅韌姓名的首字母縮寫。
羅韌的手僵了一下,指腹沿著刀疤慢慢的走,然後停下,炙熱的手掌慢慢覆住傷痕。
木代溫柔看著他的眼睛。
我沒法讓你看到我的臉,也沒法讓你聽到我的聲音,但是,情人之間,無數種悸動和感覺,並不隻是視力和聽覺概括得了的,不是嗎?
羅韌低下頭,慢慢吻她嘴唇。
木代閉上眼睛。
他動作很輕,輕柔而又緩慢,逐漸加深,不容回避的力道,叢林裏細潮的氣息縈繞周身,風吹過,無數的葉子在看不見的地方掀動,像是海潮的起伏,溫柔的歎息。
恍惚間,好像聽到羅韌說了句:“我的姑娘。”
她心頭一喜,急睜眼時,忽然風聲大作,羅韌,叢林,還有這無邊的黑夜,瞬間就被吹的變了形,下一刹那分崩離析。
木代想喊,感覺喊聲剛出口就被勁風推進了喉,下盤收不住,迎著風勢直跌出去,骨碌碌半空中連翻了好幾下,又像是被看不見的吸力吸附,向著一個方向急速撲跌過去。
古詩裏,“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莫過於此。
木代咬著牙,身子盡量蜷縮成球,後背彎起,腦袋埋進膝下,也不知在氣流裏顛簸多久,周遭忽然亮起,涼氣浸體,曹嚴華大叫:“小師父,抓住啊!別掉下去!”
出甬道了?如果沒記錯,甬道口和高台之間,是一段懸崖,懸崖之上,隻有顫巍巍的浮橋吊索。
木代猛然睜眼,模糊間看到繩索,急用手去抓,差之毫厘,迅速擦落,曹嚴華駭叫的嗓子都破了音,木代全身的弦都繃緊,身子倒勾,半空中身子一挺,一隻腳絞住了繩麵。
這下墜之勢終於止了。
木代有一兩秒鍾的怔愣,那一兩秒,好像七魂六魄都甩脫出去,又硬拽回來,手臂和腿都在抖,後背上,盡是岑岑冷汗。
整個人隻憑一隻腳的支力,懸在半空,像隻殘了條腿的倒掛蝙蝠。
木代伸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發生什麼事了?那是羅韌的夢,之前的夢境,都像泡影浮上半空,走的無聲無息,這個為什麼突然間疾風大作?
是不是因為,羅韌驟然驚醒?
如果是這樣,反倒好了,不知道為什麼,木代居然輕輕鬆了口氣。
曹嚴華從懸崖邊探出半個身子:“小師父,你怎麼樣?”
木代對他比了個安好的手勢,一時間提不上勁,沒法立刻運氣翻身上去,問他:“紅砂呢?”
“還沒出來。”
也許是跟她遭遇了一樣的境況,木代心頭一緊:“曹胖胖,你趕緊去甬道口堵著!”
如果紅砂也跟她一樣被風掀翻出來,未必能有同樣好的運氣掛住繩索。
曹嚴華反應過來,拔腿就往另一座浮橋上衝,木代忽然想到什麼:“那個小七呢?”
“不知道,突然間不見了,又好像到處都是。”
這是什麼話?
木代心頭一凜,另一隻腳就勢勾住繩索,幾乎是一個倒掛仰臥,上身覷到腳邊,雙手握住繩麵,一個倒翻上了浮橋。
她想起剛踏入甬道時,小七的聲音像是傳自漫山遍野、四麵八方。
突然間不見了,又好像到處都是——凶簡,本身就沒有任何形體的,不是嗎?
木代匆匆回到高台上,風大起來,驅散濃霧,天色卻開始變暗,唯有那扇佇立的門,另一頭的景致依然明亮、鮮妍、和風旭日,像是黑暗的電影院裏吸睛的那塊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