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的眼中當然有讚許。僅僅從早春到初夏,何子健已經不似初識時的冷漠。
夜梟還記得那時的何子健,仿佛躲藏在身體中一個更為狹小的軀殼內,整個人與真實世界之間是失去連接的,外界的景物人事登不上他的心頭、他亦不留戀世間的一草一木,他像一尊高貴的神祇,冷眼旁觀身邊的一切,不擾動、不關心、不沾染,幹淨又殘忍。
在不自覺接受了夜梟的善意之後,何子健似乎漸漸落入了凡間。
原海平老師曾經說過,有的人淋了雨,會心懷怨恨,於是見不得別人撐傘,一定要別人也淋雨才痛快;而有的人淋過雨,反而會心生悲憫,願意為別人撐起一把傘,擋住些風雨。人與人的差別不在於經曆的悲喜不同,而在於經曆一切之後,會成為什麼人。
夜梟望著何子健,忽然覺得這一段貓生怎麼會這樣美好!
太陽的高度逐漸升高,熱烈的光芒就像它此刻腦海中逐漸明朗的理想!夜梟琥珀色的眼珠在強烈的日光下變得接近金黃色,它眯了眯雙眼,仰起頭沐浴陽光。
鈴聲響起,這是一節珍貴的體育課。
“這節課需要幫你請假嗎?”何子健問。
“嗯,我下節課會回去。”季欣然輕聲說。
見何子健回過身點了一下頭,季欣然又補上了一句:“謝謝你。”
何子健沒有回應,它低頭注視著夜梟,仿佛想從小貓咪的麵部表情中讀出些明確的信息,很遺憾他不能。他訕笑了一下,向操場快步走去。
“不要放棄!”季欣然低語,她完全沒想到同桌何子健會對她說出這四個字。何子健似乎非常理解她的心情,那種近乎走投無路的沮喪、即使再努力也無濟於事的絕望,而“不要放棄”恰恰是能治愈她的藥。
季欣然從口袋裏掏出一片濕紙巾,撕開包裝,輕輕擦拭著臉頰和眼角,冰冰涼涼的觸感很快緩解了眼周短暫的紅腫。
“不放棄。”季欣然默念著。她忽然覺得可以有不止一百種方法把網絡上發生的事糊弄過去!比如說,“一問三不知”就是最簡單的方法,也叫“裝傻”。班級裏的同學都還是有基本禮貌的,不會當麵對她說惡意中傷的話,那麼,她完全可以當一隻鴕鳥,埋著頭直到事態平息就是了。
既然可以屏蔽這一切,她之前的沮喪、絕望有什麼意義呢?季欣然驚訝地發現,牛角尖這個東西果然是要“鑽”的,如果不刻意往那條死胡同裏走,隨意走動一下都是光明大道。
此時,季欣然才將目光落在側前方的夜梟身上。三色的小花貓似乎在出神,它仍然定定地望著何子健離開的方向。季欣然並不知道,夜梟小小的頭腦中正在進行一幕幕場景的重演。
何子健、何子健的父母、原海平、楊校、季欣然、季欣語、錢家煊、錢家煊的母親。不知為何,它一旦靠近了,了解了一些他們的煩惱,便不自覺地會去關心;一旦覺察到可能發生悲劇,哪怕竭盡全力也想阻止悲劇的發生。哪怕那些人與它毫無關係,哪怕它隻是一隻不通人言、力量微薄的小貓。
夜梟忽然明白,這便是它的英雄主義,這便是它的理想了!管它的靈魂還是記憶從哪裏來,管它的貓生長短,從它沿著亞平寧設計師所設計的無用的裝飾牆走向早春淩晨的何子健時,命運的齒輪就開始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