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南中的？”何子健問。南中和社區聯動做校外課堂這件事他知道，可他周末排滿了補習班的課，從未參加過。
校外課堂活動有學校專門定製的背心，是套在便服外麵的，背麵印有學校的名稱和標誌，葉寧和蕭瀟都還沒穿上。
“是的，我們是高一的。你也是南中的嗎？”蕭瀟明知故問。
“嗯，高二。”何子健答道。
“你也要去參加活動吧？那一起走！”蕭瀟表情和煦地發出邀請。
何子健剛要拒絕，垂落的視線看見夜梟正仰著貓臉望著他，心下忽然一軟，鬼使神差地應道：“好。”
做校外課堂活動的社區很近，在與去學校相反方向的另一邊，步行過去隻需七八分鍾。一路上，何子健閉口不言，隻時不時瞟一眼蕭瀟懷中抱著的夜梟。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世界藏在黎明前最為黑暗的夜裏，他最為摯愛的黑暗。
迄今為止，隻有這隻三花小奶貓有幸窺見過那世界門扉輕啟的樣子。何子健想。
社區會所的大堂裏已經非常熱鬧，人頭攢動。張開的易拉寶上是今天科學課堂將要講解的內容：科學家的生平，科學探索發現的過程，科學研究的故事等等，既有用粗體大字書寫的理論知識，也有亮眼吸睛的照片。
會所邊是兒童遊樂場，有四架秋千、三匹搖馬和兩座蹺蹺板，被一群低齡的孩子紛紛占據，沒輪到的孩子都乖乖排著隊，那些平日裏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今天簡直判若兩人。
蕭瀟定睛一看，發現在矮小的孩子們中間有一個身影如同鶴立雞群，一襲立領白衣勾勒出清俊的背部線條，這著裝風格有一種令人舒適的熟悉感。那人忽然轉過身，蕭瀟才認出是原海平老師。
“蕭瀟！”原老師先開口喊了一聲。
“原老師。”蕭瀟向原老師方向走了幾步，微微頷首，葉寧自然地跟了上去。何子健卻一愣，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退去，黑色的口罩下，嘴唇不自覺地抿起，右手的大拇指撚著手心被另外四指緊緊握了一下，手背的血管立刻鼓凸起來。
這不自覺的小動作恰好被夜梟收入眼底。自打昨晚，夜梟就一直留心何子健的動作行為，它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不是蕭瀟記憶中存留的經驗帶給它的基於邏輯分析的預感，而完全是一種毫無來由卻遍及全身的顫栗，打心底生出的寒意。
現在掃一輛共享單車騎去補習班，應該還來得及。何子健想。
但他轉念一想，父親會看他每一筆電子支付的賬單。共享單車這種交通工具是被父親明令禁止使用的，因為達不到鍛煉的效果。單車較短時間可以到達的都不是很遠的距離，不如跑過去。能有一段充裕的時間，不做題又不鍛煉，隻用於交通嗎？這在他父母眼中等同於浪費掉的時間，他是不敢奢望的。
“這位是？”原老師看見了跟在蕭瀟身後走過來的葉寧，問道。
“她也是我們班級的，叫葉寧，之前去國外打比賽，昨天剛回來。”蕭瀟介紹。
“你好，葉寧。原海平。”他揚了揚手，直接說了自己的名字，並沒帶上“老師”這個稱謂。
“原老師好。”葉寧禮貌地頷首，習慣的動作幅度像搏擊賽場上向對手致敬一般優雅。
“去哪裏都要帶著三花貓啊！”原海平見到蕭瀟懷中的小貓，道：“它眼睛很亮。”夜梟的一隻眼睛是在他親手擦拭下睜開的，原海平心中滿是欣慰，發自內心地綻出笑意，問了小貓的名字。
懷中的小貓並不安分，它用力從蕭瀟的臂彎處向外探出頭和身體，因為何子健的身影正在從它的視野中消失。
“這位是...”蕭瀟回過身，以為會看到何子健，卻發現葉寧後麵隻有社區裏等待活動開始的家長和孩子們，何子健不見了。
“還有同學一起過來嗎？”原海平跟著蕭瀟的視線向她身後張望。
“嗯，是我們的鄰居，高二年級的學長，叫何子健。好像走散了。”蕭瀟與夜梟短暫對視了一眼，又抬頭對原海平說：“他和您一樣，也是第一次來參加校外課堂活動。”
原海平敏銳地從這個“第一次”中嗅出一絲異樣的氣息。然而，蕭瀟並沒有說下去，她把夜梟輕輕放在了高砌的花壇邊緣，把話題轉向今天的活動。
原海平初來南中，超乎尋常地積極投身於所有的工作。隻要與南中孩子們有關的工作，無論是否他的職責，也不管工作日或是休息日，他都會風雨無阻地參與或相助。同事們當麵誇獎他的為人，古道熱腸、事業心強，背後議論他的動機，一直將他的熱忱追溯到謀求編製、大齡未婚、私生活乏味等深層次的原因。
總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原海平並不在意這些議論，他獨處的時間的確很多，休息日多到無聊，周末漫長得令他害怕。他的腦海中時常出現一個青年的樣子，每每想起，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