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動不動的畫麵太過無聊。蕭瀟打了個哈欠,準備進去找點事做,讀一本書、或是刷一套習題。她沒聽見何子健父母的交談,所以這就隻是一幅靜止的畫麵。
傳說中的學霸這是在憋大招吧?等‘血槽’蓄滿,大概會倍速刷題。蕭瀟想。
蕭瀟按了按夜梟的頭頂,輕聲說:“我進去了,你自己欣賞這幅畫吧。”
夜梟覺得蕭瀟形容得很確切。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何子健身上,周圍的光線就愈發暗淡,餘光中能看見遠處或近處的其他窗口暈染彌散的光,模糊得不真切。視覺焦點處的何子健則開始發光,可能是反射了屋內頂燈和桌上台燈的明亮光線,讓他臉頰發紅的皮膚、汗涔涔的發際線、和細長白皙的手指都熠熠生輝。
夜梟不免有些著急,何子健呆坐了大半晌,這等於在消耗他的睡眠時間啊!
今晚他真的要做題做到三點嗎?明天是周末,是不是能多睡一會兒呢?夜梟想。
夜梟發現,當自己不再是蕭瀟,而是一隻貓之後,它有了大把的時間去觀察和思考,就像現在,它甚至可以在這裏看一晚上何子健,隻要它願意。
夜梟發現,它還可以做很多事,隻要它願意。因為它不需要準備考試、不需要買菜做飯、不需要整理房間,甚至可以不去上學!它成為了一個真正自由的靈魂!
夜梟忽然意識到這些,又驚又喜地“喵~”了一聲,快樂地追著尾巴轉了好幾圈後,才驚覺自己竟然下意識跟隨了貓的本能。它有些尷尬,左右轉了轉頭,見蕭瀟沒出來,陽台上仍然隻有它一個,才暗自訕笑了一下,安靜跳到地麵上,忍不住又快樂地扭了幾下腰。
雖然這兩日一直有些隱隱的擔憂:在它獲得了蕭瀟的記憶(又或許是靈魂的一部分)的同時,不知道蕭瀟會失去些什麼?它在潛意識中暗暗猜想過,蕭瀟會不會缺失記憶?更可怕的,蕭瀟會不會變傻?那些聊齋小說中杜撰的“失魂症”之類,雖說毫無科學依據,但它和蕭瀟身上正在發生的事,同樣不符合科學規律啊!
然而就隻是暗自憂心了一秒鍾,想到蕭瀟一切如常,夜梟又安心當一隻自由自在的小貓了。它踏著頭腦中輕快的音樂節奏走回屋內。
安靜地坐在寫字桌上陪蕭瀟刷了一會兒題後,夜梟費力地在蕭瀟手機上拍出來兩個字:“刷牙”。蕭瀟找出一把較小刷頭的軟毛牙刷,見夜梟剛長出不久的尖銳犬牙,好奇地伸出手指摸了摸,並十分自然地用舌尖舔了舔自己口中的犬牙位置。
在蕭瀟睡前,夜梟終於引導蕭瀟把一個絨墊子放在了陽台的窗邊。夜已經深了,它跳上墊子再次向何子健的窗口張望,何子健已從不知何時開始奮筆疾書。夜梟於是閉上眼睛,睡著了。
何子健父母對兒子的激勵方法隨處可見。家長為了讓孩子能讀好書、考出好成績,不斷給孩子報補習班,不斷用各種或褒獎、或貶低方法給孩子“打雞血”,不斷刺激他們去拚搏進取,希冀在未來能有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的那一天。這在近幾年被簡化為一個網紅詞語:“雞娃”。
也許因為今晚聽牆角第一句入耳的是何子健說的:“你們要我死?”
也許因為那位體格十分健壯的父親用何子健同學借給他的書隨手就抽在他的臉上,那本書的印刷紙張很好、很厚,還夾著彩頁。
也許因為何子健按父親要求完成十公裏負重限時跑步之後,還要做完十幾張卷子才能睡覺。
也許因為何子健端坐在書桌後一動不動的那一幅仿若靜止的畫麵。
夜梟今晚想守在這裏。貓是警覺的動物,因此它的睡眠可以是不連續的。今晚,它希望每次睜開眼睛都能看見這位何學霸,安然無恙的樣子。
蕭瀟在臥室裏睡得很香甜,夢裏,她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麼,又說不上來。她告訴自己,這很合邏輯,“忘記”二字的意思本來就是“不記得”嘛。夢裏,她發現“忘記”是個神奇的詞,隨之而來的是輕鬆,隻要她不去糾結忘記了什麼。她迷迷蒙蒙中接受了一個事實:她再也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夜梟就像她放上天空的風箏,帶走了她靈魂或記憶的一部分,更與她拉開了一大段距離,融入了廣闊的、無邊無際的天空。
夜梟在她身邊,又仿佛在一個平行的時空中。它穿行在叢林中、在草地上、在樓宇林立的街頭、在黑瓦白牆的巷口。它隻是一隻毫不起眼的小貓,能輕易在春風化雨的自然風光中隱藏行跡,隻因它也是這自然的一部分。
蕭瀟不能與之交流,聽不懂夜梟“喵~”聲中傳來的確切訊息,卻始終有一根風箏線牽在手中,線在風中抖動,如果她用心去聆聽,便能聽見、甚至能看見,自然的博大深遠、寬闊無垠、溫柔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