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夜色，夜梟看見一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居高臨下地望著一名瘦小纖細的少年。少年歪倒在地上，渾身顫抖，身側一個圓柱形的立式書架倒在地上，書散了一地。
邊上的單人床上鋪著深藍色的床上用品，一名體格圓潤的中年女性高抬著下巴，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一個男孩子，怎麼這麼懦弱？成績不好就努力，就拚盡全力。你拚盡全力了嗎？那些軍事曆史書是你看的嗎？你還想當將軍啊？就你這弱雞體質，那條路你就別想了，練廢了就是分分鍾的事。”女人絮絮叨叨，卻吐字清晰，每個字都像榔頭擊打在空氣中。
她覺得意猶未盡，又補充道：“我和你爸都是名校畢業生，身體又都這麼好，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要智商沒智商，要體能沒體能的。”她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少年，無聲地“哼”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表情卻極盡嫌棄。
高大的男人俯視著地上的少年，身材優勢十分明顯，他袖管卷著，結實的手臂上肌肉線條清晰，體格大約是少年的兩倍，可見力量差距懸殊。
夜梟沒想到這位父親也是名校畢業生，還以為他隻負責訴諸武力的。
下一刻，這位父親不容置喙的聲音鏗鏘有力：“我再重申一下要求，各科目成績和總成績必須在年級前三，掉出前三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所有學科的進度至少超前半年，主要學科競賽必須進區級前十。做不到的話，一頓打是少不了的，再加十公裏負重跑，反正你這破身體素質也得好好練一練。”
他也意猶未盡，接著說：“以前的人，生一堆孩子是有道理的，優勝劣汰。一個孩子根本沒法淘汰，我跟你媽真是吊死在你這棵樹上了，你都不配是棵樹，你就是一段爛木頭，朽木不可雕也。從小到大補習班交了多少錢？這些錢扔王八身上都能聽見個回音。投資都講究回報，看你這熊樣子就是一筆失敗的投資。你看看你堂姐，哪次不是第一名！你表哥，運動健將，跆拳道黑帶。你真讓我跟你媽丟盡臉麵，有你不如沒你，再生一個肯定比你強。”
他說得激情澎湃，對著地上的少年“呸”了一聲，說：“把房間收拾幹淨，帶上手環滾出去跑步！回來交手環，就算超時一分鍾，我也會再揍你一頓。”
女人緩緩站起身，拿起身邊一本封麵上是一艘艦艇的書，交到男人手中。男人接過書，一低身體隨手抽在少年的側臉上。
“書要還同學。”這是夜梟今晚第二次聽見少年開口說話，加上前一句，一共說了十個字。
“你告訴他，書被你爸燒了，看下次誰還敢借給你。”男人走出房間，女人跟在他身後，沒再看一眼少年，也沒有隨手關上門。
夜梟見少年的眼圈通紅，用上排牙齒狠狠咬著下唇，身體一直沒停止顫抖。他用拳頭撐地逼迫自己站起身來，彎腰去扶倒在地上的書架，卻根本扶不起來。他的手指不住地顫抖，把歪倒在書架上的書抽出來堆在地上，直到書架空了，才把它立了起來，再把書一本本放回書架上。
少年穿上一件厚重的背心，夜梟猜想是他父親所說的“負重”。這背心把少年包裹在其中，顯得更加細弱。他戴上手環，一秒鍾都不敢耽擱，穿上跑鞋出門去了。
另一間屋內，少年的父母關係融洽地聊著天，窗開著，夜梟轉動了一下耳朵，超強的聽力又讓它毫不費力地接收到了完整的對話。
“還記不記得那個培養孩子上清華的爹？了不起啊，零下二十度讓兩三歲的兒子不穿衣服在雪地裏跑，六七歲徒步無人區，後來上了國外最好的大學，還拿了獎學金，真是光宗耀祖了。”男人說。
“南中這幾年升學率還可以，每年都有被國內外名校錄取的案例，何子健要是能保持年級第一，進清北的機會還是有的，之後再申請國外名校的機會就比較大了。可惜啊，他天資太一般了，維持年級前三都這麼難。我們兩個學霸怎麼會生下來這麼普通的孩子？我去同學聚會的時候總感覺特別丟人。”女人說。
夜梟忽然想起來，難怪有點眼熟，原來也是南中的，是高二年級的學霸何子健，聽說人很低調。
“天資不好，這個程度可能就是他的天花板了，身體也太弱。先天不足就要靠後天補，咱們天天努力‘雞娃’，成果還是有的，雖然還差強人意。”男人頓了頓，加重語氣道：“何子健實在是太差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