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奮力將奶奶抱起，但是奶奶的身體卻像沉了鉛一樣向下墜。
這頓午飯吃得格外艱難，席間奶奶一直說自己根本沒有胃口，也沒有一點力氣，昨晚還夢見了陰曹地府的小廝要拉她走。她苦苦哀求，這才熬到了天亮。趙翀心裏很明白，舅爺爺的突然離世是擊潰奶奶意誌的主要原因。對於剛剛過完92歲生日的老人而言，每一天都是和死神搏鬥的關鍵時刻。此時此刻，麵對相依為命的奶奶說出如此喪氣的話，趙翀也覺得麵前這幾盤菜很是無味。
奶奶隨便扒了幾粒米飯，便喊趙翀將其扶到臥室休息。隻見老人腿腳不住下沉，根本邁不出第二步。趙翀見狀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氣抵住下沉的身子，一個人氣喘籲籲的把奶奶扛到了臥室的床上。這種情況的確從未發生，一生要強的奶奶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展現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麵。趙翀也明白這段時間，老人家一直不舒服，必須得告訴家裏的長輩。他一邊安撫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奶奶，一邊給自己的父親趙新強發了一條微信。
住在一個小區的趙新強看到微信立馬趕了過來，年近花甲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老母親如此脆弱，不禁特別詫異。好不容易挺過了疫情大爆發，隻是近來腰椎間盤突出怎麼一會兒就變得這副模樣？他不住問著自己的兒子，趙翀說昨晚午夜奶奶就把自己叫到房間，說有陰間的小鬼前來索命，逼她喝下糨糊一樣的湯水。她死命不肯，破口大罵才給自己留得了一絲時間和家人告別。趙翀隻覺是奶奶的封建迷信，白天還是照常服侍著奶奶，不料午飯時情況就急轉直下，這才驚覺不妙，聯係了趙新強。
“這不怪翀翀，他才三十，很多事情都沒經曆過。這次是真的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很清楚，能不能熬過就看今晚了。你給他們都打個電話，就說我叫他們回來……”
趙翀一聽這話，眼淚就忍不住溢出來。他立刻轉身擦去這眼淚，留下新強陪著老母親說話。他走到陽台，一一給叔伯掛去電話，叫他們趕忙來奶奶這，情況很是不妙，期間略帶變聲的音調也讓眾人覺得這不是在開玩笑。雖然很早就有了麵對這一天的心理預設，但是真的到來時，還是不免有些難受。趙翀六歲母親便因腦瘤離世，自此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即使去c市讀大學，也常把奶奶接去玩。大學畢業趙翀也放棄了一線城市的高薪工作回來陪著奶奶一起生活，幾乎這二十多年都是奶奶陪伴在側的。他知道他能活到今天無災無難都是奶奶的功勞，所以不管怎樣他都會幫奶奶養老送終。而這一天真的即將到來，反而很多的準備都似沒有準備，一時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調整了一下心情，趙翀回到奶奶的房間告訴她家人都在趕來的路上。他伸手握住奶奶的手，內心害怕這個陪伴了小半輩子的老人就這樣被時間不聲不響地帶走。奶奶很豁達地安慰著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個三十歲的孫子。她知道人都有這一天，即使有再多不放心和遺憾，此時此刻都隻能放下。她一直想看到趙翀結婚，讓眾人都覺得自己教養出來了一個完美的孩子。可是……
“你以後要聽你爸的話，以後他就是你最親的人了。在這世上如果他都不疼你，那你還能指望誰呢？你要相信他，不要總是一個人扛。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竹子沒靠到卻靠到了筍子，這是我的福氣。我會在天上保佑你的，如果我可以的話。今後的人生，你就要一個人過了……我的那些照片啊……都放在五鬥櫥櫃的第一層，你要是想我……就看看，留個念想。”奶奶看似堅強地囑咐著，手卻越握越緊，她何曾舍得放手，讓這個孤苦的孩子在人世間漂流呢？
半晌，二兒子趙新國和媳婦匆匆趕來，看到老母親如此這般，都覺得時日無多。老母親一一和眾人話別，念著他們曾經的好，希望他們不要怨恨自己沒本事。兒子媳婦也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也許他們的閱曆足以讓他們可以更體麵的麵對這樣的生死離別，不像趙翀一樣，現在隻是不敢上前，他現在眼裏都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