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在陶罐裏的肉沫粥鮮香四溢。
阿田千挑萬選,找了個沒有豁口的碗盛粥。
她又翻箱倒櫃拿出一個印有梅花紋的小白瓷碟,燙煮後裝上兩筷子她醃製的開胃酸胡瓜。
把吃食端進堂屋時,謝宜章已經起身,正坐在床沿低頭打量他身上的幹淨衣褲,細瞧著,眉頭是蹙起的。
“我找隔壁的高大郎幫你換的,衣褲全是新的,他還沒穿過。”
阿田越說越小聲。“我原想讓他直接替你擦洗上藥,但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我當時又找不到別的男子,便給他......打了打下手。”
謝宜章明白她在擔心他會因此介懷,便展眉溫聲道:“有勞了。”
他看見床頭的圓凳上整齊疊放著衣袍,又問:“這是給我準備的?”
“嗯。”她滿懷期待道。
謝宜章笑意淡淡,毫無她所預想的熨帖欣喜之色,阿田恍然醒悟過來,趕忙補充道:“高大郎還沒穿過。”
尋常百姓家哪來一件又一件沒穿過的新衣服?
昨夜的中衣中褲的確是高大郎的新婚妻子桃娘才做給他的,但這身衣袍是阿田一大早趁著謝宜章還在睡時跑去成衣鋪子買的。
對待恩人是該多上些心,但她在碗櫃裏翻找看得順眼的碗碟時,思慮的可不光是要好生招待恩公,更多的是在擔心有破損的物什會讓她在他麵前丟臉。
買成衣的路上,她不斷地猜測他對樣式顏色的偏好,心裏甜滋滋的。
捧著東西回家時,她會不受控地仰望湛藍的天,柔軟的白雲總會浮現出他穿上她選的衣袍後的出塵模樣。
她希望謝宜章能肯定她對他喜好的猜想,可她為何要過分關注他對自己的看法?
因在二翠山中同生共死而對他產生的親近依賴就應該隨著生死危機的解除而自然消退,除卻感激,她不該留下別的心思。
他終究是陌路人,今日過後便不會再有聯係,她不能放任不該存在的感情繼續胡亂生長。
“你先吃早膳,”阿田把吃食放到桌上,“藥還在煎著,離不得人。”
不待謝宜章開口,她就像打了敗仗似的落荒而逃。
謝宜章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戲的人走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裝模作樣誇獎她廚藝精湛。
他坐在條凳上,使著竹筷子夾起一粒肉沫來回端詳後才放入嘴中品嚐。
饒是有薑蔥水去味,肉沫仍有揮之不散的淡淡腥臊,這應當是……豬肉?
貴者不食豬,謝宜章自幼吃的是魚蝦蟹牛羊鹿雞鴨鵝兔這類肉食,豬肉都是家中奴仆吃的。
在長安,哪怕是稍有富餘的普通人家都不會烹製豬肉食用。
他把嘴裏的肉沫咽下去,緊接著清了清嗓子,又用木勺撇開滿滿的肉沫舀起半勺粥嗅其氣味。
謝宜章慶幸這白米粥沒有怪味,便安心地送進口中。
鹹了。
他出了許多汗,是該吃些帶鹹味的食物。
但謝宜章口味清淡,偏他那舌頭又挑剔得很,鹹上分毫都能讓他坐立難安,跟前這碗粥不禁讓他聯想到阿田下了毒的茶水。
幸好水壺是沉的,有水——
……甜水。
他下意識想吐出去,但又硬生生吞了進去,任憑它和肉,和米粥在他胃裏操戈相爭。
比起鹹味,謝宜章更嫌惡甜味。這壺甜水倒也陰差陽錯地成了他的幸運,有它在,肉粥都沒那麼難以下咽了。
至於旁邊那碟青綠發黑的東西,他是沒心情再嚐試了,和著肉粥直接吞下肚,連嚼都不想嚼。
謝宜章麵無表情地受完口舌上的鞭笞,端起刑具走向苦味四溢的牢獄。
阿田正在爐子前燒火,見他要舀水洗碗,忙說:“你放著吧,我來。”
“無妨。”謝宜章挽起衣袖,兀自刷洗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