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紮入唇下凹陷處的承漿穴,石阿田雙手的僵冷感得到極大緩解。
黯淡已久的眼眸煥發出光彩,她驚喜地看向大夫,卻被他驟失血色的蒼灰麵容駭住。
大夫二話不說就收走所有的銀針,又喚藥童給他取來厚披風穿上。
時值九月,秋風蕭瑟,今日卻是難得的好日頭。一道暖融融的金光透過微開的窗縫斜照在阿田秀美的麵龐上,她隻感到陰寒
“陳大夫對我這怪病也奈何不得?”阿田無奈地笑了笑。
大夫飲下一碗熱薑湯,麵色重新紅潤起來,問道:“你可曾與誰結下仇怨,虧欠於這人?”
阿田雙親在她幼時接連病亡,十一歲後便以鬻女工獨自為生。
她每日不是織鞋織衣賣給富戶寺院,就是上山拾柴,撿草藥山貨售於店肆,何曾有閑暇生出事端?
充其量也就叱罵地痞流氓,對他們揮過柴刀,可這也怨不得她。
“你這是因果病。”大夫見她一臉迷茫,想了想又低聲補上一句,“鬼纏身。”
阿田雙目圓睜,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顫聲問道:“我該去......尋個道士?”
大夫神色凝重地搖搖頭。“唯有化解因果方能痊愈,叫誰來都是此般說法。”
阿田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她會和誰結仇,勉為其難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既倒黴又萬幸的苦笑。“陳大夫是說我這怪病不是治不了,隻要我能找到苦主解開因果?”
一個做著手藝營生的孤女,手壞了就全壞了,大夫於心不忍,頷首歎道:“也罷也罷,我給你——”
“師父,驛館那邊催得緊——”藥童急忙打簾進來的,打斷大夫的話。
大夫對小徒弟點點頭,告訴阿田:“你先回去等著,我待會兒喚人給你送來便是。”
*
兩個月前,阿田如往常一般,背著大竹筐,隨三、五鄰人去城南的二翠山,可她一進林子就狠狠摔了一跤。
當時不覺有異,她拍去身前的落葉泥土,跺跺腿腳便繼續上山,怎料隔日一雙手就又冷又僵,像是浸在冬天的井水裏。
這病怪得很,觀之無異,旁人觸之也不感到刺骨寒意,隻道是稍有冰涼,抑或歸於天氣轉涼,抑或歸於氣血不暢。
可是阿田難受不已,湯婆子和手套通通於事無補,得靠使勁才能勉強動動手指。
她隻當自己突患怪病,怎知竟是被纏上了。
阿田獨自走在回家的窄巷裏,一陣陣寒涼的秋風從背後襲來,她壯起膽子往後瞟了一眼,藥童吭哧吭哧地從巷口跑來。
“石娘子,你的話本。”他把東西塞到阿田手裏便轉身離開。
阿田追出去幾步,大聲問道:“這是陳大夫給的?”
藥童一心趕往下個地方,好把另一位患者落下的信封給人家送去,頭也不回地答道:“是師父讓我送來的。”
阿田不識字,花了一文錢讓踏板橋頭代人寫信的書生給她解惑。
“不認字還讀個勞什子話本,”書生隨意翻了幾頁,“拿我當說書先生呢?”
阿田拿回銅板就要起身,書生趕忙叫住她,不耐煩地講述起來。
話本裏的主角姓謝,名宜章,字則望,乃是長安城裏高門大戶養出的兒郎。
他不滿周歲便喪母,父親素來體弱,於是他自幼被養在宰相祖父膝下。
十五歲喪父時,謝宜章淡然處之,不曾落下一滴淚。守孝期間又失祖父,他亦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如此冷情冷性之人,老天爺豈能容他?
此後謝宜章黴運不斷,災禍連連,最後被一道驚雷劈死,墓室也被大水衝垮。
“他死了?”阿田急切道。
“誰會把話本當真?”書生咂咂嘴,陰陽怪氣地說:“人家謝大郎君活得尚好,前途無限,名利雙收,長安男女無不為其風姿才學傾倒。你一鄉野村婦,哪來的膽子擔心京城裏的好命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