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再次被68床響鼻帶口哨的鼾聲給吵醒了。
惱怒的他披衣下床,使勁蹬了幾下那今天下午才入院的農村老頭的鐵架病床腿,嘴裏嚷著:“哎、哎,側起睡嘛。”他在哪本雜誌上看過,側身睡,鼾聲會小些。那戴著狗皮帽、裹著髒舊藍色羽絨服和衣而睡的老頭迷迷糊糊“嗯”了一聲,伸手拉拉薄被蓋,麵向了髒汙的牆壁。可等古風剛縮回床上,那頭的口哨聲又“噓、噓”地在冷寂的過道裏響起。
睡意全無。古風歎口氣,豎起枕頭,雙手掩在熱被窩裏,身子斜靠在了鐵架床頭。
“高血糖引發了尿路和腎感染。”門診醫生看著化驗單說:“上次整得不徹底,現在危險得很哦。”
病魔再次張狂,看來不住院治療不行了。上個月才發現得了糖尿病的他,昨天下午隻得第二次住進市第十二人民醫院。哪知運氣依舊走“背”字,病房裏的床位全滿,他隻能跟其他十幾個倒黴蛋一起,住在人來人往的過道加床。床頭牆上一張用紙膠布歪斜粘貼的A4白紙上寫著“67床”,還有他和主管醫生、護士的名字。瘦高、直發披肩的大眼女主管醫生已經來查過2次房,主管護士倒班還沒見著影子。
幽暗的地腳安全燈懶洋洋地泛著綠光,讓熄了燈的昏黑過道裏綠陰陰的,如恐怖電影裏陰森可怕的場景。
一股寒風又呼呼從盡頭的窗縫擠進來,在通透的狹窄空間裏肆掠。白天護士長叮囑過多遍“不許關嚴窗子哈,要保持室內的通風透氣”。寒風如冰水流進了脖子,古風趕緊縮回被窩,蒙住了頭。
還有個多星期就要到2012年“春節”了。天正是隆冬。從早晨起,鉛色的灰蒙蒙天,就流淚般落著惱人的雨夾雪。有雨雪助威,從北方奔襲而來的寒風,愈加凜冽了。
這床蓋在薄被上,被一裁為二印著紅雙喜字的深紅色毛毯,還是古風用幾乎吵架的聲調才在今晚討要到的。這以前,幾個來輸液、測血糖、送藥,長著影星臉蛋的護士都一直盈盈淺笑,“你稍等會,我這就給你去找哈”。一個晚上、一個白天過去了,古風才發現,自己被幾個小女娃娃給溫柔敷衍了。
蓋上半截毛毯還是冷。古風一直沒敢脫掉高領毛衣、毛線褲和已微微酸臭的襪子睡覺。可這鼓鼓囊囊的一身,怎麼睡都不舒服,也睡不熱和。白天還好點,有絲絲熱氣從兩側有暖氣的病房門洞裏偷偷溜出來。但到晚上,門被主人一關,沒有暖氣的孤寂過道就像被仍進了天邊的北極圈裏。
門診時,那個頭頂已禿亮的醫生掃了眼古風頭一次的“出院證明”,就用一根手指敲著桌麵,隨口罵起來:“消化科也太沒有職業道德了,以腸胃病收了病人,檢查發現是糖尿病和腎感染後,就應該轉專業科室嘛,成天就曉得搶病人。”年齡已快到退休年齡,胸牌上寫著“副主任醫師”的他,白皙但缺少光潤的臉上,清晰的寫著不得誌。
那似習慣性的罵聲,竟令古風鼻子有些發酸。他忙接嘴:“你看嘛,才出院十幾天,病就又翻了。上次遇到你就對了,一次性就治好了。唉,來炒回鍋肉,人受罪,還要花冤枉錢。醫生,這次就拜托你了,先謝了哈!”
削瘦的禿頭醫生顯然聽得高興,埋下頭,尖起短細的兩指,在鍵盤上笨拙敲打起來。不多會,一張“入院通知書”就從桌上的激光打印機裏吐了出來。他取下老花眼鏡,推過“入院通知書”,語帶自信:“猜得到,糖尿病的那些知識,他們消化科的也保證沒有給你說清楚。這回,我讓你歸隊,住腎髒內分泌科去,病人之間有交流,醫生有專業講解。至於療效嘛,3天就初見成效。”
斜靠床頭的古風昏昏欲睡了,嘴裏還咕嚕著:“頭一次,咋個不遇到這禿頭呢?”
“醫生、醫生,44床不行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聲,突然從古風床尾的病房裏傳出。緊跟著一個穿高領灰色毛衣的中年婦女衝出門,哭聲在空寂的過道裏煞是揪心:“醫生,44床不行了,快點嘛,醫生!”
刺眼的過道日光燈亮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推車聲雜亂響起。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刹時彌漫整個樓層。
但僅過了幾分鍾,忙亂的病房便驟然安靜了下來。值班的卷發女醫生從病房把一頭亂發的中年婦女帶到了過道上,淡然道:“這兩天搶救過幾次了,沒救了,器官都完全衰竭了,能夠活到現在,全靠藥物撐著的。”她拍拍她的肩,回醫生值班室了。2個護士拆完死者身上的輸液器、心電監護儀、氧氣罩後,也回了護士站。
中年婦女抱頭蹲在牆角,幾個圍觀人你言我語勸慰,才讓她冷靜下來。她猛然想起了什麼,起身摸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爸,媽走了,媽走了!淩晨3點21分走的,你,你快打的過來。我馬上通知哥,還有,舅舅他們。你快點呀,快點!”
寒夜中,那四十多歲,少婦豐韻難掩的微胖中年婦女猛烈抽泣著,在病房和過道間來回走動,打著一個個報喪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