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三年,五月十八日,北京城連日酷熱,端午過後就再也沒有下過雨。明晃晃的太陽照在屋頂上,曬得知了蔫了,人也病懨懨的,沒有精神。
京城裏大大小小的水塘都隻剩一潭死水,泥濘的黃土路現在也隻剩下一道道幹裂的車溝。
今年怎麼看都不像風調雨順的年景,大明的百姓全指望老天爺賞飯吃,旱一點、澇一點都牽動人的神經。
“怎麼這麼熱?”
說話的人名叫鍾君原,是個秀才,今年28歲了。千裏迢迢從遼東鐵嶺衛來到北京城參加今年的順天鄉試,現在卻在城隍廟門口賣字畫謀生。
按理說,來北京參加順天鄉試的都是北直隸的秀才生員,但是鍾君原遠在遼東,卻來到了北京。
原來在明代,遼東一帶不設州縣,而是設置了數量龐大的衛所,派士兵駐守。久而久之,這些士兵便在遼東繁衍生息。他們的後代讀書科舉,參加鄉試要去山東濟南府。
後來,遼東的幾個儒生聯名上書皇帝,希望可以更改鄉試的地點,不要再去千裏之外的山東了。所以嘉靖十年十月,嘉靖皇帝下旨,將遼東鄉試改附順天,在北京參加順天鄉試即可。
三年前,鍾君原也是在這樣的季節,風塵仆仆地趕往山東濟南。但是到達濟南,已經是七月底了,還沒等緩解長途跋涉的勞累,也沒有適應山東的水土,倉促上陣,最後铩羽而歸。
所以這次鍾君原來之前做了萬全的準備,早早出發,提前兩個多月到達北京,一方麵可以賣點字畫,掙點錢,另外也可以適應一下北京的水土,以免因為身體原因再次失利。
可是,北京的天氣有點糟糕。
自從來到北京城,鍾君原就沒見過下雨,天天都是曬死人的大太陽。但是為了保持讀書人的體麵,即使這樣熱,他還穿著青色襴衫,頭上戴著黑色儒巾,保持著一個明代生員最正式的打扮。
還別說,鍾君原穿成這樣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他雖是北方人,卻生得好似江南人一般俊俏,加上多年伏案讀書,皮膚細膩白皙。而且體型瘦削修長,眼睛炯炯有神,穿上青色襴衫,恰似風流小說裏講的翩翩少年。
那些來城隍廟上香的女香客不管買不買字畫,都會在他的字攤前駐足停留。
一些年齡大一點的女人還會想方設法調戲一下鍾君原,說些不知道害臊的話,直到他麵紅耳赤為止,並且日複一日,樂此不疲。
不過女香客也舍得在這裏消費,心甘情願地從腰包裏掏出錢來,不為字畫就是為這個人。
隻是最近這幾天天氣過於炎熱,光顧他字攤的人越來越少。今天他又來到山門外賣字畫,站了大半天,一文錢也沒有掙到。
附近擺攤賣線香的小販衝著鍾君原開玩笑似的說:“鍾相公,這兩天怎麼不見那些花癡的女了?連帶著我的生意也不咋地了。”
鍾君原笑著回他:“這位大哥,瞧您說的,您這生意還非得那些女香客來照顧嗎?”
賣香的笑他太年輕,說道:“這話可不對。咱們這兒這麼多賣香的,就屬我這兒的生意好。為什麼啊?還不是因為她們全都是奔著你來的。那些花癡把你圍得是裏三層外三層,又說又笑,臨走,還在我這裏買點香。”
鍾君原聽了覺得賣香的很是幽默,便說道:“那要這麼說,您還得給我拿些牙儈錢,也別讓我白忙活啊。”
賣香的又說道:“我說鍾相公,別的秀才相公都去花街柳巷,再不濟也去酒樓戲院快活快活,您怎麼來這裏和我們受這個罪?”
鍾君原作為一個讀書人,被人問這種問題很是窘迫。古人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是自己真的隻是空有其表,兜裏沒有半兩銀子。雖然小販每天辛苦勞累,灰頭土臉,但是人家掙得比自己多多了。
太陽下,也不知是日光曬紅了臉,還是被小販的問題羞紅的鍾君原,無奈地說道:“進京趕考,花光了盤纏,也沒什麼本事,隻能賣點字畫,掙口吃的。”
賣香的帶著一種神秘的笑容,湊上前來,擠眉弄眼地說:“相公,不是我說,你這樣貌在這裏賣字畫真是耽擱了,要是豁得出去,怎麼著還不得一年賺個大宅子。”
鍾君原看著眼前比自己矮一頭的小販,還在擠眉弄眼,竟有些想笑。
而且鍾君原聽得是雲裏霧裏的,他不知道賣香的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就退了兩步,問道:“到底是做什麼呢?”
旁邊那個賣大碗茶的人看不下去了,端了一碗粗瓷茶碗盛的茶,走過來,跟給鍾君原說:“鍾相公,別聽他的。聽小老兒的,喝口茶,別中暑了。”
又轉過頭,訓斥那個賣香的:“一天天的,淨胡沁。再亂說話,小心口舌生瘡,城隍老爺把你的舌頭揪下來喂豬。鍾相公以後是要考狀元,當大官的,才不幹你那醃臢的行當。”
在明朝有這樣一種青樓,裏麵的人盡是男子,他們便是青樓專門豢養的模樣俊俏的男人,誘使達官貴人前來消費,甚至有些富貴人家直接養在府上。
雖說大部分男人的價錢趕不上女人,但是頭牌男伎的身價卻不輸女人。賣香的說的就是讓鍾君原去做這種行當,總比站在這裏賣字畫掙得多。
鍾君原沒來過京城,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奧秘,賣大碗茶的大爺把賣香的罵了一頓,鍾君原也略略明白,剛才賣香的說的自然不是個光明的去處。
鍾君原索性不跟他聊了,咕咚咕咚喝光了大碗茶。
茶水下肚,鍾君原感覺好些了,頭也不暈了,身上有了力氣。
賣茶的大爺,接過鍾君原遞過來的茶碗,看著一表人才的鍾君原,欲言又止。
鍾君原看出了老人家的意思,便問道:“老人家,您這是怎麼了?”
別看老頭年紀大,可是頭腦不糊塗,思來想去,還是開口了:“我說鍾相公,您來京城這麼多天,有沒有去拜訪一下朱先生?”
“朱先生?那是誰?”鍾君原不明所以,不知道朱先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