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快擦黑,幾個人總算勸動了李伯母離開兒子的病榻,講好第二天一早再來。林沁和楚亞寧回家將各自準備好的飯菜端過來,黎梅梅專為李伯伯開了一瓶老酒。眾人熱熱鬧鬧地吃過了,又張羅著讓兩位老人睡下了,才相繼告辭。臨別的時候又再三囑咐黎梅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打電話。
從此李家二老每日早出晚歸,守在病房裏,隻在晚上回來睡個覺。有一次林沁和黎梅梅結伴去醫院探望,隔著門縫瞧見老太太握住李晉川的手,一邊用另一隻手在上麵來回撫摩,一邊和昏迷不醒的兒子拉著家常:“我們倆就這麼過著。你爸每天還去廠子裏上班,早就不做爐前工了,領導考慮他年紀大,隻叫他在旁邊幫忙盯著,掌握火候。我聽他在電話上都給你講過的,還記得嗎?我呢,退休那天,園裏開了歡送會,還給我買了一大堆禮物,都是老年人用得著的,保健品、鴨絨被什麼的,裝了兩隻大紙盒。結果剛過半年,園長又來了,說是娃娃多,人手不夠,要返聘我回去。你知道,我們幼兒園在全廠區是最好的,好多家長都願意把孩子往那兒送。其實這幾年幼師分來不少畢業生,但園長嫌她們太嫩,不如我們這撥兒老阿姨,有經驗,耐心,又知道疼孩子。我就總跟她們說,我這一輩子帶了這麼多娃娃,就盼著什麼時候給自己帶帶孫子……”老太太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直坐在牆角沙發上的李伯伯替老伴兒倒了一杯水,說:“你歇會兒,我來跟他講。”
李伯母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說:“你說他要是總這樣醒不來,可怎麼是好?老年喪子,我還有什麼活頭?”
“快別說這話,”李伯伯也是老淚縱橫,“咱們就養著他。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咱們就還有一個兒子,就不算絕了戶,對吧?”
林沁和黎梅梅在門外聽得直抹眼淚。
林沁抽空帶著兩位老人去棕櫚湖畔看了房子,葉小坷也陪他們到公司裏轉了轉。看房子那天,老太太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說早聽晉川在電話上吹得跟朵花兒似的,如今親眼所見,竟比想象的還好。要擱在舊社會,那地主老財資本家也不過如此了。說罷又陰沉下來,說:“晉川講過好幾次,等房子拾掇整齊了,就接我們過來住段日子。現在房子得了,我們也來了,他卻成了那個樣子,要這房子還有什麼用?”
黎梅梅照例是要在十二月去看科迪的,她先問李家二老要不要跟她一起到紐約玩幾天,老人們說不了,還是在這兒守著兒子要緊,那口氣好像李晉川隨時都可能離他們而去似的。黎梅梅便帶著兩位老人去了一趟越南街,回來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的,還借了一摞DVD,又詳細地告訴二老什麼東西放在哪兒,如何調暖氣,有事如何跟眾人打電話等等。那份不放心,真就跟親生閨女一般。裴東平夫婦當時也在,便說:“你就踏踏實實地走吧,不還有我們嗎?”裴東平每天都要過來接送老人們去醫院。
黎梅梅還在紐約的時候,有一天接到楚亞寧的電話,說兩位老人還是想在棕櫚湖畔的新房子裏住一住,了個心願。於是幾家人給他們湊了些家具雜物之類,幫忙在聖誕節以前搬過去,又在平安夜晚上約了許多人,帶了食品禮物,算是替李晉川開了他的“新居派對”。
本來李家二老是打算在春節以前帶著兒子回中國的,但一則大夫說還要再觀察觀察,等病情基本穩定了才好挪動,二則房子和公司等等,賣也好,關閉也好,都要有業主或家屬在場比較好辦一點。老人們便又多住了兩個月,直至四月中旬才與眾人一一別過,帶著躺在擔架上的植物人兒子,揮淚而去。
國內那邊已蒙韓露安排好了諸般事宜,一下飛機就有醫院派來的車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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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夏大,弗萊斯的華人圈子裏出了一則極轟動的案子。《弗萊斯華報》每周出一期,所以記者編發的頭版頭條消息比當地的英文報紙晚了兩天,內容略為詳盡,也帶了傾向性:
六旬老翁怒殺騙婚婦
星期三下午四時許,在位於弗萊斯市中心的法庭大樓外發生了一起罕見的槍殺案。一名六旬老翁忽然持槍衝上大樓前門外的台階,朝一位婦人連發數彈,婦人當場倒地;聞聲而至的三名法警立即將槍手捕獲。婦人後來在送住醫院的途中死亡,槍手亦於當晚移交弗萊斯警署。
據警方發布的消息,該槍手姓何名達富,現年62 歲,家居薔薇山莊,係弗萊斯城南拉蒙洗染坊分店老板,被害人為何達富之前妻丁氏玉嫻,現年5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