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3)

劉煒從國外回來的時候剛滿十八,特招人稀罕。聽說在後來的日子裏,上門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其中有門當戶對的高幹家千金,也有才貌雙全的女大學生。劉煒在歐洲曾周遊列國,什麼樣的女孩子沒見過?但他生性隻看重功名,原先是發奮讀書,現在是發奮工作,對兒女之事十分淡薄,一切都交由母親做主。而部長夫人呢,除了要求未來的媳婦與兒子般配,更希望她能有一份孝心,和自己投脾氣,對心思。從這點上講,她倒是和普天之下的母親或婆婆沒有什麼兩樣。

等到韓露十八歲那年考取了醫學院,部長夫人親自打電話到聚豐樓包下一桌宴席,說是為韓露慶賀,也捎帶替兩家人的一雙小兒女訂了婚,件且講好了,等韓露一畢業就辦事。

劉煒很忙,幾乎抽不出時間和韓露約會,也很少到嶽丈家。難得的幾次,部長夫人在某個周末的晚飯後將他倆支進劉煒的房間,他總是很抱歉地對韓露笑笑,說實在對不起,我手頭有個報告必須得趕出來,或是為某司長寫的發言稿明天就要,一麵指著書架問韓露喜歡看什麼樣的書。韓露真的是進退兩難,她對那些外交方麵的書籍不感興趣,盡管她生性喜靜,但在這會兒也寧可到客廳裏和大家夥兒一起看看電視,說說話兒,或是去廚房裏幫著刷鍋洗碗,可又怕拂了未來婆婆的一片好意。

等韓露算計著坐夠了鍾點兒,起身告辭時,劉煒總會搶先替她拉開門,再一路送到公共汽車站。還好,他一般都會陪著她等到汽車進站。等著的時候,兩人有時也會相互依偎。劉煒喜歡在這個時候輕輕地撫摸韓露的長發,偶爾也拈起一小綹,在手指間細細地搓撚。韓露後來想起這些心裏不免有點酸酸的,因為劉煒幾乎從來沒有在她告辭的時候留她多坐一會兒。哪怕隻是裝裝樣子呢,韓露想。

韓露很快就發現,劉煒對她的一頭秀發似乎情有獨鍾。他倆在一起看過幾次內部電影,部長夫人總能搞到緊俏的招待票。其實也用不著她去“搞”,到時候自然就會有人送來。等到燈光暗了下來,劉煒便會不動聲色地解開綰在韓露腦後的“馬尾巴”, 任由手指在那道黑色的瀑布間流連忘返,或將自己的臉龐深深地埋進她的長發。

沒過多久,劉煒就被派了駐外,一開年就走,都等不及韓露的第一個寒假。韓露記得她去機場送完行,又匆匆趕回醫學院參加期末考試。從那以後,韓露每隔一兩周就要按照部長夫人的吩咐去劉家等國際長途。電話打來了總是做母親的先接,同樣的千叮嚀萬囑咐每次都要絮叨好兒遍,然後是父親,然後兄弟姐妹還要聊上一陣子,才輪到韓露。這時候眾人總是很自覺地退到其他房間。別看劉煒在單位上講起話來有板有眼,跟韓露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隻有那麼三言兩語,而且說來說去總不外乎 “好好念書。”“我媽身體不好,你是學醫的,得空過來照顧照顧。”韓露想,你媽身體蠻好的,就是喜歡無病呻吟,但這話不能說。完了又總是“問你父母好”。韓露對這些倒也無所謂,總算是免了寫信了。若要寫信,除了雞毛蒜皮的流水賬,她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呢。

韓露的宿舍裏住了六個女孩子。一開始,大家去哪兒都興結著伴兒,上課、吃飯、下午繞著校園的長跑鍛煉,連到圖書館占座兒都擠在一起。漸漸地,有人談起了戀愛,就從“315幫”分化出去了。“315”是她們的宿舍房間號碼。眾人先還開玩笑說誰誰誰“被拉下水了”,到後來,岸上隻剩了倆,水裏倒有四個。一直和韓露相跟到畢業的是一位又矮又胖又黑的“小眼鏡”,兩個人往那兒一站,絕對反差。其實她倆倒並不寂寞,到哪兒都有個把男生陪著跟著,而且見天兒地換人。先是本班的,再是別班的,後來又是外係的。韓露明白男孩子們的意圖,又不忍駁了人家的麵子,便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那距離就是“小眼鏡”的肩寬——“小眼鏡”的位置總是在他們中間。三個人一路走過去,便有知情者在背後指指點點:“瞧那傻帽兒,嘿!”也有心腸軟的女生歎道:“等他知道了韓露已經是人家的人,指不定多傷心呢。”

宿舍裏被拉下水的占了絕對優勢,她們也嘰嘰喳喳地壟斷了每晚十一點熄燈以後的“閨房姐妹悄悄話”。這群學醫的女孩子聊起男女之事來一點兒也不吝,常常將課堂上學來的理論聯係實際,評說某男生“虎背熊腰,性欲一定旺盛”,或是“身子骨太單薄,精子質量成問題”。她們還敢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與男友偷情的細節,甚至口無遮攔地討論達到性高潮的種種手段。

等到多年後韓露成了劉煒的媳婦,每每行完夫妻之事,便會想起當年女孩子們黑了燈躺在上下鋪上說過的那些話。結婚也有些日子了,你來我往的探親也有過好幾回了,但韓露還從沒體驗到女伴們形容的“像觸電一般”的刺激和興奮,或“欲死欲仙”的快活。韓露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她琢磨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丈夫開口。

令她不解的是,劉煒感興趣的似乎仍是她的頭發。他總喜歡在睡覺的時候讓韓露轉過身子,把腦後的長發均勻地鋪在枕頭上,他就枕著這一匹黑油油亮閃閃的緞子,心滿意足地摟著妻子入睡。韓露記起還是在她當學生的時候,同宿舍的女生們臨放暑假前一起走進學校附近的一家發廊,剪成了六個一模一樣的“運動式”。適逢劉煒回國休假兼彙報工作,看見韓露一頭爽爽朗朗的短發竟勃然大怒。那是劉煒唯一的一次在韓露麵前失去自製力,而且好像整個假期都沒再舒心過。從此韓露再不敢進理發館,因為劉煒也不喜歡燙過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