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獄變(1 / 3)

像掘川大公那種人物,不但從前沒有,即使到了後世,也是二的了。據說在他誕生以前,他母親曾夢見大威德的神靈,出現的床頭。可見出世以後,一定不是一位普通人。他的一生行事,每都出人意料,先看看掘川府的氣派,宏偉豪華的程度,不是咱們想象得出的。外麵不少議論,把大公的性格和秦始皇、隋場帝相比。也不過如俗話所說的瞎子摸象,照他本人的想法,像那樣的榮華富貴絲毫不放在心上。他還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關心,有一種所謂“與民樂”的氣度。

因此,遇到兩條大宮的百鬼在夜裏出沒,他也全不害怕。甚至留說,那位畫陸奧鹽灶風景的鼎鼎有名的融左大臣的幽靈,夜夜出現在來三條河原院,隻要大公一聲大喝,立刻就消隱了。因為他有那麼大的。光,難怪那時京師男女老幼,隻要提到這位大公,就會立刻肅然起敬。好像見到了大神顯靈。有一次,大公參加了大內的梅花宴回府,拉車在路上發性子,撞倒了一位過路的老人。那老人卻雙手合十,卻被大公的牛撞傷,這多麼榮幸啊。

所以在大公的一生中,給後代留下非常多的遺聞逸事。例如在試驗大宴上,一高興,就賞賜三十匹白馬,叫寵愛的童子,站在長良橋的橋柱頂部;叫一位有華術的震旦僧,給他的腿瘡開刀,像這樣的逸事,真是屈指可數。在許多逸事中再也沒有一件比在他府裏當寶物傳下來的《地獄變》屏風的故事更嚇人的了。甚至平時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大公,隻有在那一回,竟然也大吃一驚了,更不用說像我們這種人,當然個個都嚇得魂飛魄散了。就像是我,給大公奉職二十年來,也從來沒見到過這樣淒厲的場麵。

不過,要講這故事,先得講一講那位畫《地獄變》屏風的,名叫良秀的畫師。講起良秀,直到今天,大概也還有人記得。那時大家都說,拿筆的人,沒一個在良秀之上,他就是那樣一位大名鼎鼎的畫師。發生那事的時候,他已經過了五十歲,有年紀了。模樣是一個矮小的、瘦得皮包骨的、脾氣很壞的老頭兒。他到大公府來,總穿一件丁香色的獵衣,戴頂軟烏帽,形容卑窶。他有一張不像老人該有的血紅的嘴,難看極了,好像什麼野獸。有人說,那是舔畫筆舔的,可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特別是那些貧嘴的人,說良秀的模樣像一隻猴子,給他取了個諢名叫猿秀。

起這個諢名也有段故事。那時大公府有良秀的一個十五歲獨生女,是當小女侍的。她長得可不像她父親,是一位很嬌美的姑娘,可能因為早年喪母,年紀雖小,卻特別懂事、伶俐,對世事很關心。大公夫人和所有女侍都喜歡她。

有一次,丹波國獻上了一隻養熟了的猴子。頑皮的小公子,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良秀,因為模樣可愛,所以起了這名字,府裏沒一個人見了不樂。大家見它趴在大院鬆樹上,或躺在宮殿席地上,為了好玩,便叫著良秀良秀,逗它玩樂,故意作弄它。

有一天,良秀的女兒給主人送一封係有梅枝^ 的書信,走過長廊,看到廊門外逃來的那隻小猴良秀,腿似乎被打傷了,爬不上廊柱去,一拐一拐地跑著。在它後麵,小公子揚起一條棍子趕上來,嘴裏嚷著:

“偷橘子的小賊,看你往哪兒跑。”良秀的女兒見了,躊躇了一小會兒,這時逃過來的小猴抓住她的裙邊,嗚鳴地直叫。她有些不忍心,一手提著梅枝,一手用紫香色的大袖輕輕一甩,把猴兒包了起來,向小公子彎了彎腰,柔和地說:“饒了它吧,它是畜生嘛!”

小公子此時追得正在興頭上,馬上臉孔一板,頓起腳來:

“不行,它偷了我的橘子!”

“畜生呀,不懂事嘛……”

良秀的女兒又求著情,輕輕地一笑:

“它叫良秀,是我父親的名字,父親遭難,做女兒的怎能不管呢。”終於這樣說了,迫得小公子也隻好罷手了。

“嗬嗬,給老子求情,那就饒了它吧。”

小公子勉勉強強說了一句,便把棍子扔掉,走向廊門回去了。從此以後,良秀女兒便和小猴親熱起來。良秀女兒把公主給她的金鈴,用紅綢絛係在猴兒脖子上。猴兒依戀著她,不管遇到什麼總繳在跑的身邊不肯離開。有一次良秀女兒得了感冒躺在床上,小猴就守在地角邊,愁容滿麵地咬自己的爪子。

奇怪的是,從此也沒人再欺侮小猴了,最後連小公子也跟它和好

不但常常喂它栗子,有時哪個武士踢了它一腳,小公子就要生很大的氣。到後來,大公還特地叫良秀女兒抱著猴子到自己跟前來,可能聽到了小公子追猴兒的事,更加對良秀女兒同猴子發生了好感。“看不出還是一個孝女哩,值得誇獎呀!”大公當場賞了她一方紅帕,那猴兒見她捧著紅帕謝恩,也依樣對大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逗得大公都樂了。

因此大公格外寵愛良秀的閨女,那是因為喜歡她愛護猴兒的一片孝心,並不是世上所說的出於好色。當然閑言閑語也不是沒有,這到後來再慢慢講。這裏我們先說清楚,大公對畫師女兒,並不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