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炮彈落下,土地被炸出深坑,飛濺的泥土掉落在軍綠色的鐵網帽上。
耳鳴。
重機槍聲和叢林間嘰喳驚起的動物混在一起,過大的分貝衝擊耳膜,紮的腦仁生疼。
【老元!走啊!別看了!他已經死了!!!】
昨天還戍邊喝酒的友人,現在躺在地上,撒的到處都是。
撒的到處都是。
【跑啊!空雷子要來了!!!】
跑...去哪?
【老元!!!】
什...麼...?
【老元!!!!!!】
“!”
猛地睜眼坐起,周圍是混沌的天光。
那些沉重混亂的聲音瞬間全部遠去,炮轟和雷響,還有戰友撕心裂肺的喊叫。
6:25分
清晨的華爾街63號寂靜無聲,高樓之上,除了偶爾飛過的鳥叫,便隻剩下了寥寥的報童聲。美國人不習慣起這麼早,他清醒的時間卻總是很長。
元駿坐在床沿片刻,扭頭看了看仍陷在夢中的妻子,思維恍惚。
自從遇到安渠瀾,他已經很久沒做這種夢了。
他撐著床頭單腿站起身,夠到櫃子便靠放的仿生肢,熟練地解開扣搭綁在斷腿上扣緊,甩甩腿在屋中悄聲走了兩圈,轉去廚房準備早餐。
麵包、生菜、芝士、番茄切片、沙拉醬、煎雞蛋和培根,還有一杯熱咖啡。
生活單調而平靜。
平靜的,有些令人窒息。
於他而言,現在的日子太過安詳,令他有種長久的入夢感,不敢伸手,不敢用力。他時常彷徨著,克製著自己去觸碰安渠瀾,視線卻長久的捕捉她的動向,像個偏執的瘋子。
他懼怕著,怕到令自己顫抖起來。
他懼怕這平靜的日常又如過去一樣,是他在邊陲死守時就著風霜喝下去的西風烈,不過隻是他仰躺在山林與泥沼之間,一場又一場醉生夢死的大夢千年。他怕隻要一睜眼,眼前便什麼都沒有了。
有過安渠瀾,他已無法再回到那種生活中去了。
沒人能感受到他堅韌皮囊下,那惶恐張揚的爪牙,親手屠戮過百十人的性命,卻不敢用力擁抱自己深愛的女人。
真是個慫逼。
那血灑山河的朋友,大概會這樣嘲諷他吧。
“...好香。”
背後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腰間悄悄環上雙手,拽開係好的扣子在肌肉上胡亂摸索,朦朧的睡意透過來。
渾身寒毛直立,捏住切菜刀的手青筋暴起。
克製。
這令人無法拔腿,深陷沉淪的甜暖啊。
“嗯。”
轉身抱她啊哈哈~,快啊慫逼。
心中仿佛聽到了友人拍著行軍床,在鐵網的咯吱聲中大笑。
“什麼啊...”背後的人踮起腳尖,下巴擱在他肩頭磨蹭,頰貼著他,手臂在腰腹攀緊。“給我咬一口。”
“渠瀾,去洗臉刷牙。”
“先給我吃一口。”她湊得更往前,鼻息打在他鎖骨,半邊身體重量吊在他身上。
“...去洗臉刷牙。”
“哼。”
他微彎下腰撐住她,捆綁仿生肢的大腿因重量而帶來疼痛,他卻為此感到欣悅。
她從不因他的斷腿讓著他,每每笑鬧起來,她總是不記得這件事。
也時常能令他忘記。
“老公。”
她忽然叫他。
他條件反射回頭,卻被她伸長脖子啾的親吻。
鳶尾花的甜香像毒\\\/藥一樣擴散,砸在他心房上,因太過美好甚至帶來劇痛。
她又添了幾下,末了舔了舔他的唇,像占到什麼便宜似的跳下來,咯咯笑著歡天喜地的跑去了廁所。
他愣神在那裏,過了一會才找回動作,僵硬的繼續做早餐。每當遇到這種超出他承受範圍的美好,那強烈的入夢感總是隨之而來。
而在夢中,他的反應總是格外遲鈍。
他該扭頭擁住她麼?可如果她忽然推開他該怎麼辦,如果她忽然碎在他懷裏,該怎麼辦。
說起來,這種強烈的不真實,初次見麵的時候也有過。
彼時他在美國高樓林立的街頭一個又一個的流浪,帶著破敗的行裝,一條殘腿,還有支離破碎的精神。他聽得懂英語,可他憎恨這個連華人街都隻有“香蕉①”的地方,他卻偏偏回不去。
被信了一生的地方當做出膛的炮彈一樣遺棄,這種事,他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