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兵老(1 / 2)

數千炮彈落下,土地被炸出深坑,飛濺的泥土掉落在軍綠色的鐵網帽上。

耳鳴。

重機槍聲和叢林間嘰喳驚起的動物混在一起,過大的分貝衝擊耳膜,紮的腦仁生疼。

【老元!走啊!別看了!他已經死了!!!】

昨天還戍邊喝酒的友人,現在躺在地上,撒的到處都是。

撒的到處都是。

【跑啊!空雷子要來了!!!】

跑...去哪?

【老元!!!】

什...麼...?

【老元!!!!!!】

“!”

猛地睜眼坐起,周圍是混沌的天光。

那些沉重混亂的聲音瞬間全部遠去,炮轟和雷響,還有戰友撕心裂肺的喊叫。

6:25分

清晨的華爾街63號寂靜無聲,高樓之上,除了偶爾飛過的鳥叫,便隻剩下了寥寥的報童聲。美國人不習慣起這麼早,他清醒的時間卻總是很長。

元駿坐在床沿片刻,扭頭看了看仍陷在夢中的妻子,思維恍惚。

自從遇到安渠瀾,他已經很久沒做這種夢了。

他撐著床頭單腿站起身,夠到櫃子便靠放的仿生肢,熟練地解開扣搭綁在斷腿上扣緊,甩甩腿在屋中悄聲走了兩圈,轉去廚房準備早餐。

麵包、生菜、芝士、番茄切片、沙拉醬、煎雞蛋和培根,還有一杯熱咖啡。

生活單調而平靜。

平靜的,有些令人窒息。

於他而言,現在的日子太過安詳,令他有種長久的入夢感,不敢伸手,不敢用力。他時常彷徨著,克製著自己去觸碰安渠瀾,視線卻長久的捕捉她的動向,像個偏執的瘋子。

他懼怕著,怕到令自己顫抖起來。

他懼怕這平靜的日常又如過去一樣,是他在邊陲死守時就著風霜喝下去的西風烈,不過隻是他仰躺在山林與泥沼之間,一場又一場醉生夢死的大夢千年。他怕隻要一睜眼,眼前便什麼都沒有了。

有過安渠瀾,他已無法再回到那種生活中去了。

沒人能感受到他堅韌皮囊下,那惶恐張揚的爪牙,親手屠戮過百十人的性命,卻不敢用力擁抱自己深愛的女人。

真是個慫逼。

那血灑山河的朋友,大概會這樣嘲諷他吧。

“...好香。”

背後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腰間悄悄環上雙手,拽開係好的扣子在肌肉上胡亂摸索,朦朧的睡意透過來。

渾身寒毛直立,捏住切菜刀的手青筋暴起。

克製。

這令人無法拔腿,深陷沉淪的甜暖啊。

“嗯。”

轉身抱她啊哈哈~,快啊慫逼。

心中仿佛聽到了友人拍著行軍床,在鐵網的咯吱聲中大笑。

“什麼啊...”背後的人踮起腳尖,下巴擱在他肩頭磨蹭,頰貼著他,手臂在腰腹攀緊。“給我咬一口。”

“渠瀾,去洗臉刷牙。”

“先給我吃一口。”她湊得更往前,鼻息打在他鎖骨,半邊身體重量吊在他身上。

“...去洗臉刷牙。”

“哼。”

他微彎下腰撐住她,捆綁仿生肢的大腿因重量而帶來疼痛,他卻為此感到欣悅。

她從不因他的斷腿讓著他,每每笑鬧起來,她總是不記得這件事。

也時常能令他忘記。

“老公。”

她忽然叫他。

他條件反射回頭,卻被她伸長脖子啾的親吻。

鳶尾花的甜香像毒\\\/藥一樣擴散,砸在他心房上,因太過美好甚至帶來劇痛。

她又添了幾下,末了舔了舔他的唇,像占到什麼便宜似的跳下來,咯咯笑著歡天喜地的跑去了廁所。

他愣神在那裏,過了一會才找回動作,僵硬的繼續做早餐。每當遇到這種超出他承受範圍的美好,那強烈的入夢感總是隨之而來。

而在夢中,他的反應總是格外遲鈍。

他該扭頭擁住她麼?可如果她忽然推開他該怎麼辦,如果她忽然碎在他懷裏,該怎麼辦。

說起來,這種強烈的不真實,初次見麵的時候也有過。

彼時他在美國高樓林立的街頭一個又一個的流浪,帶著破敗的行裝,一條殘腿,還有支離破碎的精神。他聽得懂英語,可他憎恨這個連華人街都隻有“香蕉①”的地方,他卻偏偏回不去。

被信了一生的地方當做出膛的炮彈一樣遺棄,這種事,他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