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壓頂,鱗山山腳的穎水水流湍急雜亂,正如山頂的赤泉別院中傳出的忐忑艱澀的琴音。
“郡主,您不如把這把曲童古琴送與堂小姐!”亭中,位於上座的一位身子單薄的婦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可以聽出她嗓音的嘶啞。
被提到的堂小姐秦異金沒忍住笑了出來,轉頭去看當事郡主——秦幼陽的臉色。
隻見滿頭珠翠、烏雲堆髻的秦幼陽雙手狠狠按在琴麵上,麵色漲紅,血紅的耳鐺在臉側劇烈搖晃,她猛地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咬著後槽牙說道:“是,在我手裏就是糟蹋了!”
說完,秦幼陽敷衍行了一禮,便準備向外走去。
“郡主!你要去哪裏?今日的授課還沒有結束!我要告知秦王妃罰你!”說到最後,這位琴師的聲音都破了,話沒說完就咳了起來。
秦幼陽無奈轉身,“您那麼激動幹嘛!注意身體,學生退下了。”
一出花園,秦幼陽就直奔自己屋子,在屋內踱步了幾圈後,仍然有一口氣堵在胸口,便吩咐婢女越兒拿來弓箭,“我要騎馬散心去!”
來到馬廄,這裏養著一排駿馬,秦幼陽一眼就看到了一高一矮的身影,高的那位就是她的啞巴義兄秦顯,正在檢查馬匹,她就像沒看到那位兄長一樣,走到身材佝僂的曹伯麵前,“我今天要騎烏截。”
曹伯的背上就像背了一座山,他麵色為難,“烏截今日有些拉稀,不適騎乘。”
“你是怎麼照顧烏截的!”秦幼陽語氣苛責,但看到曹伯斷指的右手開始拽衣擺,她就不忍再說下去了,“算了,我騎嫂嫂的雪銳。”
她朝雪銳走去,而那位義兄正好在給雪銳倒草料,他的身材高大寬闊,往那一站,硬生生把柵欄門擋住了。
看見他就來氣,一個呆子,怎配做她兄長。
“讓開!”
秦顯就像一隻受驚的大貓,小心翼翼地挪了挪,看著秦幼陽牽馬出來,他伸手攔住,指了指陰沉的天空。
“不用你管。”
這時婢女越兒氣喘籲籲地拿著披風跑來,“郡主,披風你披上吧,以防下雨。”
秦幼陽看了看自己身上雀藍金繡的衣裙,再看看婢女手中褐黃色的披風,翻身上馬,“你自己看看顏色配嗎?我一會就回來,不會淋到的,駕!”
看著秦幼陽駕馬而去的背影,剩下三人麵麵相覷,都不知她是怎麼了,但大家也習慣了,很快就各幹各事去了,唯有秦顯還皺著眉毛。
鱗山是座矮緩的山坡,勒馬奔行毫無阻礙,秦幼陽一路奔到了潁河邊。
此時正值夏末,河邊雜草豐茂,人影稀少,秦幼陽停在了一處河岸邊,前些日子下了兩個月的雨,如今好不容易放晴了幾天,又開始陰了。
秦幼陽耳邊回想著琴師王婕先生的話,生氣又不甘,但想想自己學琴三年還是這樣,又覺得老師沒罵錯。
河風帶來一絲涼意,秦幼陽抬起雙手作彈琴狀,她嚐試著過一遍剛剛學的曲子,心中氣歸氣,但還是不服輸。
一首曲子未完,身後出現馬蹄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竟然是她的堂姐,秦異金。
秦幼陽別過頭去,看著江麵。
“怎麼,還沒消氣呢?”秦異金下馬,“老師不就是誇了我幾句嘛,你其他方麵在整個江淮都是閨秀翹楚,就樂藝這方麵讓讓我怎麼了?”
秦異金用肩膀蹭了蹭秦幼陽。
“哼!”聽到堂姐的誇讚,秦幼陽紅了臉,眼中浮上了笑意,昂著下巴將臉別到另一邊去,“我要每件事都第一!”
“那你就把音律這件事從你的‘每件事’中劃去,你不是常說做未來天子的皇後最不需要的就是音律嘛,不是說強健體魄,練好馬術騎射才是最重要的嘛?”
“我有說錯嗎?當今天子就是楊飛手中的一個傀儡,日後嫁與他,這些音律能派上什麼用場?倒是騎射這些本領還能幫他逃跑。”
秦異金愣了一下,隨後放聲大笑,“如今世道,我們天子的未婚妻,居然需要考慮逃跑保命!這皇後不做也罷,如今人人稱王,還不如嫁一個附近的諸侯,也不失身份高貴。”
“此婚事是父親與先太子訂下的,他一生忠於孟朝,我怎能嫁與諸侯苟圖安穩,這是我的使命,我將輔佐天子扳倒楊飛,重振孟室!”十五歲的秦幼陽臨江而立,衣裙翻飛,慷慨激昂。
別院內,琴師王婕正坐在秦王妃麵前,啞著一副嗓子訴說著秦幼陽今日課堂上的無禮。
秦王妃王娉冰肌玉骨,身子瘦削,她躺在榻上笑著聽完了,“張先生,讓您這樣的大家教我妹妹,確實是大材小用了。”
張婕閉上了眼,長舒了一口氣,“不,是我的才能配不上令妹,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了,學琴此事便作罷吧,她哥哥就這一個親妹妹,我這個嫂嫂平日連眉頭都不舍得她皺一下。我了解她,她是個有心性且上進的孩子,想做的事都能做好,既然這琴學了這麼多年都沒有進益,她一定比先生您還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