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催木,霜結蒼山。
這是一個極寒冷的冬天,雲城那位百歲老人在臨死前吐出最後一口濁氣:“至少四十年沒這麼冷過了……等不到嘍。”
冰溜子掛在城門頂上,一連兩個月也沒有融化,穿城而過的護城河結了冰,為了活著,城中百姓每日鑿冰取水,有時一不小心便會跌入河中,這個月來,已經有不少百姓溺死在護城河中了。
晌午過後,天便開始陰沉起來,烏雲漸漸向下壓,垂在城頭上,使得這座矗立五百年的邊塞古城黯淡無光。
寒風漸緊,一聲尖過一聲,如同利劍出鞘時的驚鳴。
快要下雪了。
骨瘦如柴的衛昭攏了攏身上單薄的青衫,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嚕嚕直叫喚,她置若罔聞,伸手掰下城門頂上一塊冰溜子,放在嘴裏嚼了兩口,咽了下去,肚子這才停止鬧騰。
走上城頭,她伸著脖子,極目遠眺,見遠處西夷大營升起嫋嫋炊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已經餓了三日了。
一個月前,她隨著二舅父衛昶前來雲城巡防,卻趕上西夷來犯。
西夷大軍隻圍不攻,雲城糧草不足,城中糧草早在半月前便用盡了,本應在十日前抵達的糧草與援軍不知何故遲遲未到。
雲城如今隻是一座孤城,再無糧草援軍,至多撐五日。
她目光清明,麵沉如水,讓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總算適應了現在這副年輕卻柔弱的身子。
她是天祁的長公主宋宣華,封號鳳寧。
本一生富貴,偏生輕信奸人,害得至親慘死,母族滅門。
重生前,她提槍闖了夫君傅晏與皇妹宋婉婉的喜堂,一槍挑了負心漢和惡毒皇妹,混亂之中被羽林衛亂箭射殺,血染雙瞳,逐漸失去意識,再醒來時卻身處雲城,回到了晉元十年冬月初一。
如今,她是十四歲的宋宣華,女扮男裝化名衛昭進入衛家軍。
嗬!多可笑。
她堂堂天祁長公主,有朝一日居然會死在自己一生守護的天祁人手中。
思及此,衛昭閉眼,手緊緊攥著寬大的袖口,骨節發白,氣息不穩。
一瞬間,腦海裏全都是死前,懿德太後猙獰的神色,惡毒陰狠至極,讓人渾身發寒。
她狠毒的掐著奄奄一息的衛昭,說了很多。
說她如何殺了衛昭的母後、弟弟,又是如何利用衛昭的信任將她嫁給了傅晏,說她如何聯手傅晏害死了她的兩個孩兒,又是如何勾結傅家滅了她的母族衛氏……
上輩子,懿德太後偽裝得太好,她傻傻的信了,竟將她當成親生母親一般孝順。
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後與弟弟不說,連她的母族也未放過。
想起自己親手將兩位表姐托付於她照顧卻不得善終的下場,衛昭氣血翻湧,胸口鐵爪撓心般劇痛,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懿德太後。
衛雲襄踏上城頭便瞧見衛昭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像是溺了水的嬰兒,臉色發白,十分痛苦。
她匆匆上前,帶著冷風近了,“阿昭,你沒事吧?”
少女作男子打扮,穿著一件褐灰粗布襦衣,下著同色布褲,腿上綁著白布條。
一頭青絲用發帶束起,形銷骨立,膚色微黑,鼻頭臉頰泛紅,曾經英氣逼人的臉上有些瘢痕,那是被淩冽寒風刮出來的傷口。
她看向衛昭的目光極盡關切。
衛昭搖頭,“我沒事。”
“咕嚕嚕——”
話音剛落,肚子又不合時宜地鬧騰起來。
軍中糧草全都分給了城中百姓,在最後一匹戰馬被砍殺後,將士們已經五日沒吃東西了。
“餓了吧。”
衛雲襄努力扯出一抹笑,麵皮掛不住肉,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麻杆似的手從懷裏掏出半塊飴糖塞進衛昭嘴裏。
甜滋滋的味道彌漫在口中,衛昭恢複了些許力氣,下意識想將飴糖吐出來。
衛雲襄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做,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許吐出來。”
在衛家誰不知道,二小姐酷愛甜食,荷包裏裝的都是飴糖。
他們從遙城前往雲城時,衛雲襄帶了滿滿一荷包飴糖,隨身的包袱裏更是帶了不少蜜餞幹果。
也多虧了她,靠著她這些零嘴,才讓軍中將士勉強渡過了這難捱的一個月。
衛雲襄一把扯下腰間空癟的荷包,塞進懷裏。
看向一旁衝著她眨眼衛昭, 認真道:“吃下去。”
飴糖在口中漸漸融化,流淌入喉,衛昭本想將飴糖吐出來,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看來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