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我就明白了,"他說,聲音裏帶有一點近似惱怒的激動。"原來他愛你,僅僅是因為你的心呢。"他怎敢用他那肮髒的手指來搜刮秘密,使她生活唯一美好而神聖的東西反而顯得卑賤了。現在他正在冷靜而堅決地突破她的最後一道防線,眼看就要得到他所需要的情報了。

“是的,他就是"她一邊喊,一邊將她對艾希禮嘴唇的回憶拋在腦後。

“我親愛的,他恐怕連你有沒有心都不知道呢。要是吸引他的果真是你的心,他就不必對你嚴加防範,像他為了讓這種愛保持'神聖’(我們可以這樣說吧?)而努力做的那樣了。

總之,他盡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它,因為一個男人竟然愛慕一個女人的心靈,而同時保持上等人的身叢和仍然忠實於自己的妻。其實,對於艾希禮來說,他既要保全威爾克斯家的名譽,又對你的**那樣垂涎欲滴,那一定是非常難受的呢。"3"你總是以你自己的小人之心來度君之腹!"“唔,我從來不否認我是貪圖你的**的,如果你就是這個意思的話。不過,謝天謝地,我對名譽這類東西倒是滿不在乎。凡是我想要的東西,隻在能到手我就拿,所以我用不著跟魔鬼或天使去搏鬥。看你給艾希禮建造了一個多麼快樂的地獄啊!我簡直要可憐他了。““我替他建造了一個地獄?"“對的,就是你!你的存在對於他是一種永恒的誘惑,但是他跟他家族裏的大多數人一樣,為了保全這些地方所謂的名譽,無論多深的愛情都可以拋棄。照我看來,現在這個可憐蟲似乎既沒有愛情也沒有名譽來安慰他自己了!"“他是有愛情的!。……我的意思是,他愛著我!"“他真的愛你嗎?那麼請你回答我這個問題,然後我們今天的討論就宣告結束,你也可以拿到錢,哪怕你扔到陰溝裏裏我也不管了。"瑞德站起身來,將他抽了一半的雪茄扔進談盂裏。他的動作跟亞特蘭大陷落那天夜裏思嘉所注意到的一樣,帶有異教徒的放肆勁兒和受到壓抑的力量,是有點陰險而可怕的。

“要是他真愛你,他怎麼會讓你跑到亞特蘭大來弄這筆稅金呢?如果我讓一個我所愛的人來幹這種事,我便——"“他不知道呀!他沒想到我——"“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應該想到的嗎?"他的聲音裏分明帶有好不容易才壓住的火氣。"要像你說的這樣,他真愛你,他就應該知道你在絕望的時候會幹出些什麼事來。他哪怕把你殺了也不該讓你跑到這裏來找——不找別人偏偏來找我,真是天曉得!"“不過,他的確不知道呀!"“要是沒人告訴他,他自己就猜不出來,那就說明他對你和你那可貴的心根本不會了解。"他多麼不公平啊!好像艾希禮會猜別人的心思似的。好像艾希禮如果知道了就能阻止她來似的。但是她突然覺得艾希禮真的是能夠阻止她來的。隻要他在果園裏給她一丁點兒暗示,說總有一天情況會有所變化,她便決不會來找瑞德了。

在她臨上火車的時候,他隻消說一句溫存的話,哪怕隻表示一點惜別的愛撫之意,也會使她回心轉意的。可是她隻談到了名譽。不過——難道瑞德說對了?難道艾希禮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思嗎?她趕快甩掉這個不忠的想法。當然,他沒有懷疑她。艾希禮決不會懷疑她竟然會想做這樣不道德的事情。艾希禮那麼高尚,決不會有這種念頭。瑞德隻不過想盡力破壞她的愛情罷了。他正在千方百計要毀掉她所最珍重的東西。總有一天,她惡狠狠地想道,她的踮站住了腳,廠經營得令人滿意,她手裏有了錢,那時她就得讓瑞德-巴特勒為他現在加給她的苦惱和屈辱付出應有的代價了。瑞德站在她跟前有點得意地俯視著她。那陣曾經使他激動的情緒已經過去了。

“這一切究竟與你有什麼相幹呢?"她問。"這是我的事,是艾希禮的事,可不是你的事。"他聳了聳肩膀。

“不過有那麼一點,思嘉,我對你的忍耐力抱有深深的不帶個人成見的讚賞,而且我真不想看到你的精神在過重的負擔下被壓得粉碎。就說塔拉吧,它本身就是一副需要由男漢來挑的重擔。再加上你那位有病的父親。他永遠不會幫你什麼忙了。還有那些姑娘和黑人。現在你又有了個丈夫,或許還要加上皮蒂帕特小姐。即使艾希禮和他的一家不要你照管,你的擔已經夠重的了。"“他不需要我照管。他幫忙——"“啊,天哪,"他不耐煩地說。"讓我們別再談這個了。他幫不了你什麼。你現在靠你,將來還得靠你,或者靠別人,直到他死。就我個人來說,我已經很厭煩,不想把他當作一個話題來談了。……你到底要多少錢?”她真想把他狠狠地痛罵一頓。他加給她種種的侮辱,迫使她將心裏最寶貴的東西和盤托出,並放肆地踐踏它們。經過這一切之後,他居然以為她還會要他的錢呢!

但是她還是盡量克製住自己沒有罵出來。要是能夠傲然拒絕他的許諾,讓他滾出店門,那該有多痛快呀!但是,隻有真正富有的人和真正無所顧慮的人,才能這樣痛痛快快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呢。隻要她還貧窮,她就還得忍受這樣的場麵。不過,等到她有了錢——啊,多麼美好而令人興奮的一個想法!等到她有了錢時,她決不忍受自己所不高興的任何事情,也決不做她所不願意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對人禮貌不禮貌也得看人家是否叫她高興了。

我要叫他們全都充軍到哈利法克斯去,她想,瑞德當然是頭一個了!

想到這裏,她激動得那雙綠眼睛閃出了光芒,嘴上也浮現出一絲絲笑影。瑞德也微微一笑。"你真是個可愛的人,思嘉,"他說。"尤其在你動什麼壞腦筋的時候。隻要能看看你那個可愛的酒窩,我就情願給你買13頭騾,如果你的話。“前門打開了,站櫃台的店員走了進來,一邊用牙簽剔牙。

思嘉站起身來,披上圍巾將下巴底下的帽帶係緊。她已經打定主意了。

“你今天下午有空嗎?能不能現在就陪我去一趟?"她問。

“到哪裏去?”

“我要你趕車帶我到那家木鋸廠去。我答應過弗蘭克,不單獨趕車出城。”“冒雨去木鋸廠?"“是的,我現在就要把木鋸廠買下來,省得你變卦。"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那麼響,竟把站在櫃台後麵的那個店員嚇了一跳,好奇地看著他。

“你難道忘了你又結婚了嗎?叫大家看見肯尼迪太太同流氓巴特勒一起趕車出城,那可夠你受的了。要知道我是上等人家客廳裏不接待的人呀。你難道不顧自己的名譽了?"“名譽,胡說八道!我得趕在你變卦之前,並且趁弗蘭克還沒有發現我打算買,就把這廠給買下來。別這樣慢慢吞吞了,瑞德,一點小雨有什麼關係呢?讓我們快走吧。"那個鋸木廠!每當弗蘭克一想起它便要歎息一番,怨自己當初不該向她提起。她將自己的耳環賣給了巴特勒船長(不賣別人偏偏賣給他!)而且不同自己的丈夫商量就把廠買了下來,這已經很不對了,而她甚至還不把廠交給丈夫去經營。看來這真不妙。似乎她壓根兒就不信任丈夫或他的判斷力。

弗蘭克同他所認識的所有男人一樣,認為一個妻總應該尊重丈夫比她高明的見識,應該全麵接受丈夫的意見,而決不自作主張。他本來可以容忍大多數的女人自行其事。女人就是這樣一些有趣的小家夥嘛,對她們的癖好遷就一點不會有什麼壞處。弗蘭克的為人生來溫和雅,對於妻決不會過分苛求。他會欣然滿足一個嬌小人兒的傻念頭,最多隻憐惜地責怪她愚蠢和奢侈。可是思嘉決心要幹的那些事情,他卻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比如說,那家鋸木廠吧。當她帶著甜蜜的微笑回答他提出的一些問題,說她自己準備經營這個廠時,他簡直嚇壞了。"我自己做木材生意。"這是她的原話。弗蘭克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刻他所感到的恐怖。她自己去做生意!這真令人難以想像。在亞特蘭大,沒有一個女人做生意。事實上,弗蘭克從來沒聽說過哪裏有女人做生意的事。如果在艱難時世女人不幸要被迫賺點錢來貼補家用,她們也總是悄悄地做些適合女人身分的事情——如梅裏韋瑟太太烤餡餅賣,埃爾辛太太和範妮畫瓷器,做針線活和收留寄者或者像米德太太到學校教書,邦內爾太太教音樂。這些太太們在賺錢,但她們卻像女人應該做的那樣留在家裏幹活。要是,身為一個女人,卻離開家庭的保護,冒險跑出去進入粗魯的男人世界,同他們在生意上競爭。同他們廝混在一起,受人侮辱和議論。……尤其是當她有一個能夠充充裕裕養活她的丈夫,無需被迫這樣做的時候!

弗蘭克原先以為她隻是開開玩笑,逗逗他,一個不太得體的玩笑,但很快他便發現她真的要幹,她果然將鋸木廠經營起來了。每天她比他起得還早,趕車去桃樹街,常常要到他鎖上店門回皮蒂姑媽家吃完晚飯很久才回家來。趕車到木廠去要跑很遠一段路程,隻有不讚成她的彼得大叔在護送她,路過的樹林裏又都是些自由黑人和北方佬流氓。弗蘭克沒法陪她去,困為那店占去了他全部的精力和時間,但他表示反對時她隻簡單地說:“要是我不警惕約翰遜那個狡猾的家夥,他就會偷賣我的木料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什麼時候我能找到一個信得過的好人來幫我經營這個廠,我就不必這樣經常到那裏去了。到時候,我可以把時間花在城裏賣木料了。"在城裏賣木料!那可是最糟糕的了。她確實時常從廠裏騰出一天時間來兜售木料,碰到那樣的日,弗蘭克就隻好躲在店堂後麵的黑屋裏,生怕遇到什麼熟人,他的妻竟然在賣木料呀!

人們對思嘉紛紛議論起來。說不定也在議論他呢,說他居然允許自己的妻幹這種不體麵的行當。弗蘭克在櫃台上遇到一些顧客,聽他們說"我剛才看到肯尼迪太太在。……",這時他真難堪啊!大家都盡力告訴他她幹了些什麼。大家都在談論建造新旅館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原來當托米-韋爾伯恩正在從另一個人手裏買木料時,思嘉恰好趕車經過那裏。

她立即從車上爬下來,當著那些正在平地基的幹粗活的愛爾蘭工人的麵直截了當地告訴托米他上當了。她說她的木料質量更好又便宜,為了證實這一點,她在頭腦裏列出一連串數字,當即給他作了估算。她讓自己插足於一群陌生的幹粗活的工人間,這就夠失體麵的了,更糟的是一個女人居然敢在大庭廣眾顯示她那樣善於算計。當托米接受了她的估算並給了她定單以後,思嘉仍不趕快乖乖地離開,卻繼續到處閑逛,同愛爾蘭工頭、一個名聲很壞、凶狠的矮個男人約翰尼-加勒格爾說話。僅這件事就在城裏被人們議論了足足好幾個星期呢。

最重要的是,她果然在這個廠的經營上賺了錢,而任何男人都不會因自己的老婆在這樣不合婦道的活動賺了錢而感到自在。她也從來沒有拿出錢來交給丈夫用在店鋪上。大部分的錢都寄到塔拉去了,而且她一封接一封地給威爾-本廷寫信,告訴他應該如何花這些錢。她還告訴弗蘭克,等塔拉的修繕工作完成之後,她準備將錢作為有抵押的貸款放出去生利了。

“唉!唉!"弗蘭克每當想起這一點便感歎不已。女人壓根兒就沒有權利懂得什麼叫抵押嘛。

近幾天來思嘉滿腦都是計劃,便對於弗蘭克來說,這些計劃一項更比一項精了。她居然提出要她在的被謝爾曼燒毀的倉庫地基上建造一家酒館。弗蘭克倒不是什麼戒酒主義者,但他強烈反對這個主意,當酒館的房東是一種不吉利的買賣,一種不名譽的買賣,幾乎跟出租房開妓院一樣不名譽。至於到底為什麼,他也說不出個道理來,因此思嘉對他那站不住腳的主張隻報以"胡說八道"。

“酒館最好出租,亨利叔叔這樣說過,"她告訴他。"租酒館的人總是按時交租金,而且弗蘭克,你聽我說,我可以用賣不出去的次木料建一家造價低廉的酒館,從獲取可觀的租金,靠這些租金和廠裏賺來的錢,再加上從抵押貸款掙得的錢,我就可以再買幾個鋸木廠了。"“寶貝兒,你可不需要再多的鋸木廠了!"弗蘭克嚇得大喊起來。"你該做的是賣掉你已經有的那個廠。它已經把你累得要命,而且你知道找自由黑人在那裏工作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自由黑人當然都是沒用的,"思嘉表示讚同說,但全然不理睬他建議的她該賣掉廠的話。”約翰遜先生說,他從來都不清楚他早晨來幹活時那一幫人是否都到齊了。你壓根兒已無法再依靠黑人。他們幹上兩天便不幹了,一直等到工錢花光了才又回來。整個這一幫人很可能一下全走光的。我越看這個解放運動,越覺得它是犯罪。它實際上把黑人都毀了。許許多多的黑人根本不幹活,我們廠裏能雇到的那些人也都是些吊兒郎當,漫不經心,根本派不上用常要是你為了他們好,罵他們幾句,打當然更談不上了,'自由人局'便會像鴨抓無花果蟲那樣向你撲過來。"“寶貝兒,你沒有讓約翰遜先生揍那些——"“當然沒有,"她厭煩地回答說。"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我敢這樣做,北方佬就會送我進監獄了。"“我敢斷定你爺這一輩從來也沒有揍過黑人一下,"弗蘭克說。

“嗯,隻捧過一回。有一次爸打了一天獵回來,黑人馬夫沒有把馬擦幹,挨了他的打。不過,弗蘭克,那時候可不同呢。現在這些獲得自由的黑人得另當別論啦,狠狠揍一頓對他們的某些人來說,也許很有好處。"弗蘭克不僅對他妻的主張和打算感到吃驚,同時對他們婚後幾個月來她的變化也大為詫異。她已經完全不是當初他娶她為妻時那個溫柔甜蜜而富於女性的人了。在向她求婚的短短一段時間裏,他曾經認為從她對生活的種種反應、無知、羞怯和柔弱來看,他還從未見過一個女人比她更富有女性魅力了。現在她的種種反應卻都是男性化的了。雖然她仍有粉紅色的雙頰、酒窩和迷人的微笑,但她說起話來,做起來來活像個能幹的男人。她說話的聲音尖刻果斷,她同事當即立斷,沒有一丁點兒女孩猶豫不決的樣兒。她一旦確定自己需要什麼,就像個男人似地通過最簡捷的途徑去追求,而不是以女人所特有的那種躲躲閃閃和迂回的辦法。

弗蘭克並不是以前從沒見過這種女人。亞特蘭大像所有南部其他城市一樣,也有一些有錢的貴女人,她們是誰也碰不得的。沒有人比得過那位矮胖的梅裏韋瑟太太的威風,比得過弱的惠廷太太,她在追求自己的目的時真是聰明透了。不過,無論這些太太們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采取了什麼樣的手段,她們所采取的畢竟還是女人的手段。她們自始自終對男人的意見表現得畢恭畢敬,而不管是否真正聽他們的。她們講究這種禮貌,顯得聽男人的話,這者是重要的。

可是思嘉隻聽她自己的;至於別人的話誰也聽不進去。她辦起事來跟男人一模一樣,這就難怪全城人的人都在對她議論紛紛。

“而且,"弗蘭克苦惱地想,"也許還在議論我,竟然讓她這麼不守女人的本分。“此外,還有巴特勒那個男人,他經常到皮蒂姑媽家來,這是最最丟臉的事。弗蘭克一直厭惡這個人,即使在戰前和他做生意的時候。他經常感到苦惱,當初不該將瑞德帶到"十二橡樹"樹去,並把他介紹人自己的朋友們。他之所以看不起瑞德,是由於後者在戰爭期間殘酷地做投機生意賺錢,而且沒有參軍。瑞德在聯盟軍裏服役過八個月的事隻有思嘉一個人知道,因為瑞德曾經裝著害怕的樣央求她不要向任何人泄漏他的這件"醜事。"弗蘭克最最看不起他的是他抓住南部聯盟的金不放,而像布洛克海軍上將和其他遇到同樣的情況的老實人,則將大量金錢都歸還給聯邦國庫了。但是,不管弗蘭克怎麼想,瑞德仍是皮蒂姑媽家一位常客。

表麵上他是來看皮蒂姑媽,皮蒂小姐也沒覺察出什麼,隻能相信這是真的,因而對他的來訪還自鳴得意。而弗蘭克感覺很不舒服,認為吸引他來的並不是皮蒂小姐。小韋德雖然對大多數人都顯得很怕生,偏偏非常喜歡他,甚至叫他"瑞德伯伯,"這使弗蘭克十分惱怒。弗蘭克不由得記起戰爭年代瑞德在思嘉身邊獻過殷勤,那時人們對他們便有過議論。他想現在人們對他們的議論可能更不像話了。弗蘭克的朋友們誰也沒有勇氣對他說起這類事情,盡管對於思嘉辦木廠的事有時直言不諱。但是他不免要注意到邀請他和思嘉吃飯或參加宴會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來拜該他們的人也漸漸少了。思嘉對她的鄰居們大多不喜歡,就是她所喜歡的那幾個人也由於廠裏的事情太忙而顧不上去看望,因此關於很少有客人來訪一事她並不在意。但弗蘭克卻敏銳地感覺到了。

弗蘭克一輩受著一句話的支配:“鄰居們會怎麼說呢?"現在他妻因不守禮節而引起了這麼大的震動,他對此卻毫無辦法。他覺得人人都在非議思嘉,都譴責他容許妻"有失婦道"而瞧不起他。她做了那麼多丈夫不應該允許做的事情,可是按他的看法,要是他不允許她做,勸告她,甚至批評她,那麼一陣暴風雨就會劈頭蓋臉起來了。

“唉,唉,"他無可奈何地歎息,"她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都容易發狂,而且會狂得很久!"哪怕有時一切都很順利,可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在屋裏獨自哼著歌兒、充滿深情又顯得很調皮的妻,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隻要他說一聲:“寶貝兒,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暴風雨便馬上降臨了。

隻要她那雙黑眉突然在鼻梁上方皺成一個尖角,弗蘭克便會哆嗦起來。思嘉具有韃靼人的壞脾氣和野貓的凶勁兒,一發作起來她就根本不顧自己說些什麼或者多麼傷人了。在這種情況下,家裏總是籠罩著烏雲。弗蘭克提早去店裏,並且呆到很晚才回家。皮蒂就像兔找地洞躲起來似地鑽進自己的臥室,韋德和彼得大叔退縮到車房裏去,廚娘則留在廚房裏盡力克製自己不提高嗓門唱讚美詩。隻有嬤嬤能沉住氣,忍受思嘉的壞脾氣,因為嬤嬤同傑拉爾德-奧哈拉和他的火爆性打交道有了許多年,已經鍛煉出來了。

思嘉也並非有意暴躁,她其實很想成為弗蘭克的好妻,因為她喜歡他,而且對他救塔拉所給予的幫助十分感激。但是他如此經常並且以如此不同的許多方式在考驗她的耐心,直到她實在忍無可忍了。

她決不會尊重一個聽任她騎在頭上的男人,可他在無論怎樣不愉快的情況下對她或對別人總是表現得那麼畏畏縮縮,這種態度她是無法忍受的。她本來也可以不在意這些事情,甚至快快活活過日,因為如今有些經濟問題她已經在著手解決了,可是還有許多小事證明弗蘭克既不善於做生意又不讓她成為一個好生意人,這就又要常常使她生氣了。

正如她所料想到的,弗蘭克一直不背去催收別人賒欠的帳,直到思嘉催了又催,他才帶著歉意馬馬虎虎地去問了問對方。這種經曆最後向她證明,肯尼迪家永遠隻能維持一種勉強過得去的生活,除非她決定親自去掙錢。她如今才明白弗蘭克隻要在他那肮髒的小店裏把後半輩閑混過去,就心滿意足了。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根基如此單薄,生活還得不到保障,而在當今亂世隻有金錢才能防禦新的災害,因此多掙錢是非常必要的。

弗蘭克在戰前那些太婆日裏或許能夠做一個成功的商人,至於現在,她覺得他已古板到了令人憎惡的地步,還在頑固地想照老規矩行事,而這些老規矩早已跟舊時代同時一去不複返了。冷酷無性的新時代需要的是侵略性,而這正是他完全缺乏的。思嘉自己倒具有這種侵略性,也想施展它,不管弗蘭克是否願意。他們需要錢,她正在賺錢,但這是一項艱苦的工作。照她看來,弗蘭克到少不應該去幹涉她正在取得成功的那些計劃。

由於她缺乏管理經驗,經營這個新廠可真不容易。如今的競爭比剛開始時更加激烈了,因此她每天晚上回家總是精疲力盡,心事重重,而且苦惱不已。在這種情況下,每當弗蘭克帶著歉意地幹咳一聲說:“寶貝兒,我可不會幹這種事",或者"寶貝兒,我要是你,就決不會幹這種事",此刻思嘉隻能按捺住自己不大發脾氣,但她經常是按捺不住的。要是他自己沒有勇氣闖出去多掙點錢回來,他憑什麼還要找她的岔兒呢?而且他找岔兒的地方又盡是些可笑的事!在這種年頭,就算她幹得不像個女人,又有什麼關係?何況這個不是女人所應幹的木廠還在不斷地賺錢,而這些錢又是他們——她自己、這個家和塔拉,還有弗蘭克——所非常需要的!

弗蘭克需休息和安靜。他所虔誠服役的那場戰爭已經損壞了他的健康,斷送了他的財產,而且使他變成了一個老頭兒。對於所有這些,他全不後悔。經過這四年戰爭之後,他對生活隻求平平安安,和和氣氣,周圍是親善的麵孔,處處受到朋友們的讚,許。但不久他便發現現在家裏要得到安寧是需要會出代價的,那就是得讓思嘉隨心所欲,不論她想幹什麼都依她。由於他感到辛苦,他便依從她買個安寧。有時他在寒冷的黃昏從外麵回來,思嘉微笑著替他打開前門,在他的耳朵、鼻或其他某個不合適的地方吻一下,或者晚上在溫暖的被窩裏感覺到她的頭睡意朦朧地偎在他肩膀上,那時他認為這個代價還是很值得的。隻要思嘉能隨心所欲,家庭生活就可以過得滿愉快。不過他所得到的安寧是空的,徒有其表而已,因為他付出的代價是放棄了婚後生活他認為應該享受的一切。

“一個女人總應該更多地關心自己的家和家裏人,不就該像個男人那樣在外麵閑蕩,”他想道。"現在要是她有一個孩——"一想到孩他就微笑了,而且他經常在孩呢。可思嘉卻真截了當地宣布她不要孩,而孩也不會是等在那裏一請便來的呀。弗蘭克知道許多女人說不要孩,那不過是愚蠢和害怕罷了。要是思嘉有了孩,她一定會愛他的,一定會像起他女人一樣心甘情願待在家裏抱娃娃了。到那時她便隻好賣掉那木廠,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了孩以後才覺得非常愉快,而弗蘭克知道思嘉如今是不愉快的。雖然他對女人一無所知,但思嘉有時感到不愉快這一點,他還不至於根本看不見吧。

有時他半夜醒來,聽到身邊有蒙著枕頭的輕輕抽泣聲,他第一次醒來感覺到她啜泣得連床都震動了的時候,曾驚恐地問過她:“寶貝兒,怎麼加事呀,"可是她生氣地一聲斥責:“唔,別管我!"就這樣給頂了回去,從此再也不吭聲了。

是的,有了孩會使她愉快起來,而且會使她的腦擺脫那些與她不相幹的傻事。有時弗蘭克暗自歎息,覺得自己抓到了一隻熱帶鳥,它一身光-e,色彩斑斕,但對於他來說,隻要有隻鷦鷯也就行了。事實上那會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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