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重生了。
她躺在床上呆望著雕梁畫棟的房頂足足一刻鍾,又費力地轉動眼珠,看了看那套用上好檀木雕成的刻著梨花花紋的桌椅,這是她及笄的時候爹爹親自畫樣又請了平江府最出名的匠人來打造的;那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台,是大哥談成了第一筆生意後送給她的;那扇雙麵繡鴛鴦戲水的屏風,是娘親熬夜三個月給她準備的嫁妝。
而這些,都和刻在記憶最深處的定遠侯府後院的逼仄的小床,漏風的窗戶,脫漆的桌椅截然不同,是那樣的溫暖,溫暖得讓人想要落淚。
林月娘又抬起雙手看了看,滑若凝脂,柔弱無骨,而不是那雙長期泡在冷水裏的皸裂粗糙的手,她終於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好像要把上一世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無奈和絕望都宣泄出來。
“我的兒,你怎麼了?是做噩夢魘著了嗎?”門外傳來娘親焦急的呼喊。伴隨著匆匆的腳步,一個身著紫色碧霞羅,下罩淺白煙紗散花裙的三十左右的婦人推門而入。
林夫人看著雙眼紅腫的月娘,心疼不已。“我的兒,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午睡好好的,忽然這麼傷心?翠柳呢?”
“娘,沒事,剛才吩咐翠柳去買‘景祥齋’的點心了。您知道我最喜歡他們家的藕粉桂花糖糕了。”月娘撒嬌地搖著娘親的手臂,不想讓母親擔心自己。
“那,那你是做噩夢了?”林氏不太相信地問道。
是啊,何嚐不是一場噩夢呢?在定遠侯府後院不見天日的這五年,是這輩子最大的噩夢!然而,說出去誰會相信呢?說出來隻是徒增他們的煩惱而已。這輩子隻要離那個人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就應該能逃開這場悲劇了吧?
想到這,林月娘打起精神,“是啊,在夢中被猛獸追趕,不小心跌落懸崖,現在都感覺渾身都疼呢!”怎麼能不疼呢?毒藥入喉,如同烈火灼燒;毒藥入腹,翻江倒海剜心之疼。
初遇良人的滿心歡喜,拋棄家人的義無反顧,最終被作為替身的悲涼代替。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隸一樣的生活,終於結束在那個清貴高雅的女子成了孀婦之後。她成了汙點,絆腳石,所以被一碗砒霜了此殘生,還得感謝那個人“留個全屍”。
“都多大的人了,做噩夢還要哭。”林氏哭笑不得。
“無論多大的人,都是娘的心肝啊!”月娘忍不住撒嬌。看上去是一個午睡的時間,實際上,她離和爹娘朝夕相處,承歡膝下已經有五年之久了。
“都是你爹疼你,別人家的孩子及笄後就把婚事定下來了,你卻還在娘身邊撒嬌。”林氏憂心忡忡。“最近我得了一份名冊信息,上麵都是和你同齡的頂頂的好男兒,你先自己過過眼,回頭讓你爹再去把把關,這次可不準再推脫了。”
“娘,我一輩子都不嫁人,我就陪在爹娘身邊。”林月娘從母親懷裏挺直了身體。她剛才想過了,上輩子的慘狀曆曆在目。她有慈愛的父母,溺愛她的兄長,作為永安侯府林家唯一的嫡女,為什麼要嫁人?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我和你爹爹又不能陪你一輩子。”林氏嗔怪地說道。
“娘,你們不能陪小妹一輩子,還有我啊!”一個身著月牙白的錦袍,身姿清瘦挺拔的男子笑著走了進來。
“對呀,還有我大哥呢,他可不會丟下我不管。”
“你就由著她胡鬧。”
林君嶼不置可否。“娘,我爹剛從‘寶芳齋’回來,好像那邊的賬目出了點問題,您要不要親自過去看看?”
林氏皺了皺眉頭,被兒子一打岔,林氏的注意力就沒放在小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了。林月娘對哥哥投去感激的目光,換來了林君嶼的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