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蠻長長打了一個嗬欠，鑽過月亮門，她手中的紙燈籠晃悠了一下，燈芯的燭火依然穩定地跳動著，散發出暖黃的微光。
師姐們聯手出千，害得她賠了今天的晚飯，還不得不替她們守夜。
遠處的鍾樓，是改朝換代保留下來的舊物什，重簷上坐守的戧獸，一身青漆斑駁陸離，琉璃瓦也陳舊了，生有烏青的苔痕。
已是三更天，簷櫞外的夜幕是深深的、濃墨狀的藍，一痕輕盈皎白的明月被雲煙縈繞著，竹影蕭索。
黎蠻半瞌睡地向前走著，不知道鬆林間還有一個影子正靜靜蹲守。
大盜長泠輕若鴻雁般站在鬆枝上，借傳音靜靜地聽引玉罵街。
“都是你這個蠢家夥！幹的事情沒一件事令我省心，與長老吵嘴我也就不說了，你還——”
“別說了！有人來了——”長泠的眼睛眨了眨，盯著鬆枝的間隙，一抹光暈移動過來。
“她又聽不見！你就是嫌我煩，沾上江洋門這怪東西，你不拿到至寶怎麼脫身！別以為江湖上稱兩句盜神你就真算得上幾斤幾兩！到時候出事了我怎麼和長老交代！”引玉氣得哇哇大叫。
長泠隻是不吭聲，一手扶著粗糙的枝幹，專注於下方的光源處。
那是一個打著燈籠的年輕女孩子，身著短褂，褲腳用布緊緊束起來，此刻她正揉著眼睛，不知道做什麼迷夢。
“人族——”長泠悄聲道。
他忽然發起了愣，徑自盯著黎蠻的臉：“人族與我們，是格外不一樣的。”
人族的姑娘，黑發黑眼，臉龐猶有些嬰兒肥，睫毛一搭一搭，直待眼皮徹底閉下來。
“青山寺的弟子，”引玉嘟囔道，“你看，她腰間佩著青竹令。也不知，這勞什子青山寺得了個什麼至寶，引得全天下的英傑都趨之若鶩。”
長泠解開兜帽，輕巧躍下枝頭，直直朝黎蠻走過去。
“你做什麼？！鬼迷心竅了？”引玉驚道。
長泠答道：“我去打探她一番。”
天知道打探什麼？
這番響動把困倦的黎蠻驚醒，她極速從袖中取出銀鏢，手指一彈，那鋒銳的小鏢帶千鈞之力，刺破夜色，朝長泠襲去。
他躲閃不及，暗器深深嵌入他的小腿，溫熱的血液湧出來，他悶哼了一聲。
“你瘋了？！！”引玉慌了神，“完了完了完了……這銀鏢倘若塗了毒你就沒得治了，你死了我也得碎、你這個蠢東西——豬油蒙了心，打草驚蛇做什麼？我怎麼跟長老交代……”
“小師傅，”長泠沒有理它，抬頭看向邁步走來的黎蠻，“我沒有惡意。”
“你是誰？”黎蠻警惕地再次掏出一柄小劍。
“在下是山下來的小民，家貧，趁夜來尋找藥材，不料竟在林中失了方向。”長泠盡力抬起手來，顯示自己的無辜。
他正值翩翩年少的時節，束著高高的馬尾，赫然是一張俊俏的麵容，眉橫丹鳳，鬢若堆鴉，更引人注目的是長泠頭頂，那一處的發間伸出潔白柔軟的長耳，月光透過，依稀可見耳間脆弱的血管。
“…………兔族？”黎蠻撓了撓腦袋。
在她的注視下，那雙毛絨絨的兔耳朵不安地顫了一顫。
長泠垂下眼，往後坐了坐：“懇請師傅饒我一命吧，天亮前我會離開。”
“處處莽撞，活得不耐煩了！”引玉還在長泠腦中大吵大鬧，“聽聽長老的勸吧……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黎蠻點點頭，算相信了，因為自她拜入青山寺以來，寺裏上上下下無不是一副判官要飯的窮鬼模樣，琇刀、傅星風師姐二人，算她在內，三位弟子皆是除了力氣大一無所長，光腳不怕穿鞋的，怕什麼歹人？
“你的腿傷得很深，今晚還是先留下吧。”黎蠻說。
長泠等得就是這句話，一時顧不上客套，連連答應，雖然黎蠻武功之高超遠超乎他的意料，但諸多人對青山寺至寶尋覓都無功而返，也許打入敵人內部才能有所收獲。
“敢問小師傅的名字！”長泠道。
黎蠻再次打了一個嗬欠：“我叫黎蠻。我帶你去找師姆。”
長泠一慌，又強自鎮定下來，借著黎蠻的攙扶勉強站起，少女身上清淡的氣息盈滿鼻腔，從未靠某個人族這樣近過……他的腦袋一陣發暈，這種古怪的感覺非常像長泠剛才看見黎蠻從鬆下路過的時候。
他定可以從黎蠻手中探得至寶情報，將其盜走。鎮上人流如織，他胡編的身世也難窮根究底，興許可以糊弄過去。若是至寶盜走以後，黎蠻被罰了怎麼辦？這不幹他的事了……
又或許他可以連同黎蠻一並帶走…把她藏在自己的兔子洞裏……
……什麼亂七八糟的！！？
那雙耳朵垂下又豎起，掃過黎蠻的臉頰，癢癢的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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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啪啪！
黎蠻把竹門拍得嘩嘩直響，邊拍邊喊——“師姆！師姆！”
房內鼾聲震雷似的響，在黎蠻鍥而不舍的騷擾下終於有了變輕的趨勢。
熊大師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卻又山雨欲來：“黎靜衡，若是你拿不出要緊事，別怪我揍你。”
“我在鬆林裏見到一個兔族，他說是采藥走丟了，而且他被我……”
“把他弄到廂房！！”
“哦…………”黎蠻抿著嘴拉著長泠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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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蠻背著手，抬起頭，異常虔誠地傾聽傅師姐的醫囑。
傅星風出身鶴族，身長足有八尺八，脖頸修長，衣衫雪白，此時，她正挑起眉毛收拾醫箱：“忌葷腥，忌跑跳，我給的藥包一日一帖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