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仲夏,酷熱難當,應是人人避暑,可大街上仍是人如潮湧,車馬喧闐。
一個擔夫站在街邊,腳下放著一挑擔子,不時地左右張望。又將頭上的草帽摘下,奮力疾搖。
這時,一個著短衣的青年男子向擔夫走來,微笑道:“老哥,我瞧你在這街上走了兩回,賣出多少豆腐啊?”
擔夫搖了搖頭,道:“一個多時辰隻賣了兩方豆腐。近來幾日,生意都不大好,奇怪啊。”青年蹙了蹙眉,道:“這豆腐好吃,價錢又不高,尋常百姓吃得,達官顯貴也吃得,怎麼會沒生意可做呢?”擔夫道:“尋常百姓也算罷了,可是有錢人吃慣了山珍海味,就未必喜歡吃豆腐了。”
青年似是不以為然,說道:“這有錢人喜歡吃什麼咱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窮人和富人哪個多哪個少。”擔夫笑道:“這誰都知道,當然是富人少窮人多了。”青年道:“是啊,窮人沒錢,吃不得山珍海味,吃些豆腐當是不難,老哥怎麼會沒有生意呢?”
擔夫被問得凝神不語,忽而嘿嘿一笑,道:“是啊,兄弟,索性你關照關照老哥的生意吧!”說著,便俯身去拿擔子。
青年擺擺手也笑了:“昨日已吃過老哥了,咱改日再說吧。”擔夫問道:“你昨日買過我的豆腐?我怎麼不記得了。”
青年見路邊有一顆石頭,便坐了下來,說道:“想是近來老哥你的時運不好啊!”
擔夫也隨之席地而坐,抓了抓頭,想了想低聲道:“還真是有幾分道理。我和我二弟同開一家豆腐坊,我和二弟挑擔子走街,我婆娘和弟媳守店。我二弟腿腳不便,不能久立,就要坐下歇息,實是賺不得幾文錢。可是這豆子的價錢隻升不降,做豆腐的本錢就高了許多,我婆娘心氣也不順,常常和我打吵。”
青年道:“老哥是不是該想法子轉轉運啊?”擔夫忙道:“什麼法子?怎麼轉運?”青年道:“城東有一個神斷,批字解簽是無所不精!讓他給你算上一卦呀!”
那擔夫登時起身,拭了拭衣服,失笑道:“我不信算卦。”便拾起擔子。
青年見他要走,急急攔住,道:“這有什麼打緊?算的不靈,他又不收你錢,你就當笑話聽了。”
擔夫放下擔子,忖道:“左右也是沒生意,且去聽聽那個神斷怎個說,若是胡言亂語,那我轉身便走。”想定之下說道:“好!那我隨你去瞧瞧!”
青年喜道:“這就是了!”擔夫道:“兄弟高姓大名啊?”青年上手道:“兄弟範武。”又道:“老哥,若是那神斷不靈,且當我多嘴,兄弟給你賠不是了。”說著,拱了拱手,又笑道:“若是他果真有些本事,令老哥發了財,那兄弟也算是小有功勞。以後兄弟再和你買豆腐你要讓一文錢給我,你看成不成?”
擔夫莞然道:“早料到你有圖謀了!三文錢一方豆腐還要讓你一文,你可真是精明啊!”心想:“倘使真發了財,少賺他一文錢也無妨。”範武又問:“老哥允不允啊?”
擔夫拊手道:“好!就依你!”
兩人相視一笑,便去了城東。
不移時,兩人來到城東。
範武向前一指,道:“瞧,那個灰衣男子就是卦師了。”
擔夫放眼眺去,隻見那卦師黑麵虎須,寬袍大袖。有四五個人將那卦師圍在一處,卦師身前有個案子,案子上擺著龜甲、卦簽、占書一眾事物。
範武道:“老哥,我去解個手。”話了,便急急走了。
擔夫原想叫住他,見他去的匆促,便由他了。
來到那卦師身前,說道:“先生的卦算的可靈?”
卦師抬眼看了看,淡然道:“那是自然!不靈不收錢。問財、斷事、姻緣,卦資俱是二錢。”
擔夫心想:“這卦錢不少啊,但是想求財便須破財。”說道:“好,就請先生給我算一卦吧。”
卦師站起身來,道:“我去淨個手,尊駕稍候。”
少焉,卦師卻與另一個藍衣人一同回來。
卦師坐定,問道:“敢問尊駕欲卜何事?”擔夫疑道:“什麼?我什麼?”卦師笑道:“這一卦要算什麼事啊?”
擔夫當下擔子,說道:“我想知道我的財運。”卦師微微頷首道:“先生貴姓啊?”擔夫道:“我姓趙,叫趙富。”卦師道:“做什麼營生?”
趙富俯身掀開擔子上的布罩,說道:“我是走街賣豆腐的,可是這幾日生意不好,聽人說先生是神斷,我就想請先生給我算一卦。”
卦師道:“那你想怎麼算?六爻卦?斷字?相麵還是抽簽?”趙富問道:“什麼是六爻卦?”
卦師拿起了案子上的龜甲和銅錢,說道:“就是將銅錢放進龜殼裏,搖出來的卦。”
趙富登時搖頭搖個不停,道:“不好,不好,不好!我的財運怎麼能由烏龜來定呢!”
一聽這話,卦師先是一怔,立刻臉色一沉。
卦象的上下吉凶是由卦師所解,這豈不是說卦師是烏龜嘛!
眾人當即大笑,卦師身後的藍衣人也隨之笑了起來。
卦師回頭橫了藍衣人一眼,藍衣人便複又端恭。
趙富不知自己言語有失,還道自己詼諧,頗為自喜。
卦師正色道:“那你想怎麼算?”
趙富道:“我這麵相生的不俊,隻怕算出來的不是好卦。我也識不得幾個字,字更是寫的醜。不成,不成。”
卦師道:“那就抽簽吧!”
趙富苦著臉道:“我兒時想去讀書,可是家裏沒錢,父親就讓我抽簽,若是抽到了短簽,就是借錢也送我去讀書,若是抽到了長簽,就留在家裏做豆腐。最終,我做豆腐做到了今日。父親臨死前才和我說,他當年耍滑,他手裏的兩根簽都是長的,就是想斷了我讀書的念頭。”又仰天痛聲道:“我本是考狀元的人呐!”看似好個傷心慘目。
卦師愾然道:“你的遭際的確可悲可憫。”
突然,趙富叫道:“我最恨抽簽!”
這聲大叫,眾人都吃了一驚。
趙富歉然一笑,道:“近來和婆娘打吵,火氣大了些。莫怪,莫怪。”
卦師不覺犯難,道:“這幾個占術你都不想用,那我可無能為力了。”
趙富道:“你還有什麼其他法子嗎?”
卦師歎了口氣,說道:“在下才疏技拙,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趙富豈肯虛此一行,忙道:“不,不!我想一想。”
讓趙富另請高明,則是以退為進。卦師心裏懊怨,可是到了眼前的生意又不甘落空。
隻聽趙富道:“你說的斷字是什麼?”
卦師道:“你任寫一個字,我依字斷事。”趙富問道:“寫什麼字都成?”卦師點點頭。
趙富雙眼一亮,道:“那好啊!莫瞧我沒有讀書,可是我會寫我自己的名字,而且寫的好看。”
卦師笑道:“那你就寫吧。”
言罷,卦師身旁的藍衣人給了趙富紙筆,又研了墨。
趙富心想,難怪方才這個藍衣人和卦師一同回來的,原來他是卦師的二手。
卦師拿起趙富寫的,一瞧,是個“趙”字。心裏一笑,倒是能認得出是個趙字,卻哪裏稱得上好看呢?
趙富道:“先生,如何?”
卦師道:“你這種字體堪比顏柳,獨一無二,不過這種字體大凶,以後不可再用。”
趙富驚喜未升卻又頹沮,說道:“這……這豈不是還沒問世就要失傳了?”
卦師道:“你看,‘趙’字是右‘肖’左‘走’。肖者似也,走者行也。看來,你的財運……像是走了!”
趙富一聽這話,如墮冰窟,說道:“這麼說……我就沒有發財的命了?你不是說‘像是走了’,那是不是我的財運還沒走?”
卦師拍了一下案子,大聲道:“然也!像是走了,其實還在!你往常挑擔走的街道以後不能再去了,否則,你的豆腐還是賣不出去。”
趙富不由歡然,道:“此話當真?”
卦師微笑道:“當真!”
趙富喜不自勝,拿了顆碎銀子給了藍衣人。說道:“先生你叫什麼啊?若是應驗,我自當前來道謝,替先生揚名。若是你虛言誆我,我可要尋你的晦氣。”
卦師抱拳笑道:“敝姓任,任靜躬。如有虛言,任憑先生發落。”
趙富挑起擔子,笑了一笑徑自去了。
雖然聽了卦師的許多吉言,趙富心裏仍有些忡忡不定,想道:“他憑我寫的一個趙字,便可定我的財運?那遇到其他的趙姓人氏,卦師會不會也說同樣的話呢?”念及於此,便想找人商計對策。
走了片時,正遇到兩個人,叫道:“二弟!崔六!”
那兩個迎麵走來,一人是個跛子,也挑著擔子,便是趙富的胞弟趙貴。一人較為幹瘦,推著小車,便是是崔六了。
趙貴道:“大哥,你怎麼轉到這條街了?”
趙富當下擔子,說道:“太巧了,我和你們有事說。”
崔六道:“那邊走邊說吧,我正要給你們送豆子去呢。”
趙富道:“崔六,你的豆子若是再漲價錢,我可不買了。”
崔六心裏老大不怨,急道:“不買我的豆子你買誰的呀?我這價錢是隨行情定的,又不是我任意加錢。再說,我和你們家做了多年的買賣了,也常常買你們家的豆腐,我還能平白討你的便宜?你滿城瞧瞧,誰家的豆子比我的好啊?”
趙富擺擺手,道:“好,好,不說這個了,以後還買你的豆子。我有事同你們講。”又道:“我剛才在城東的神斷任靜躬那裏算了一卦。他說……”
話未說完,趙貴搶道:“大哥,你好端端的算卦幹什麼?再說,你向來都不信算卦的呀!”
趙富道:“這幾日我的生意不好,聽人說城東有個神斷,我就過去想讓他給我算一卦。他說我的財運像是走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趙貴道:“你給了他多少卦錢?”
趙富伸出了兩根手指,道:“二錢。”
趙貴一驚:“啊!這麼多啊!”
趙富道:“這倒無妨,隻要能旺了咱的生意就成。”
崔六說道:“你就和我們說這事啊?”
趙富道:“我想讓你們探探那個神斷任靜躬的底細,瞧他有沒有本事。你們也去找他算卦,就說你們兩個都姓趙,前來問問自己的財運,瞧他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