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水清口中吟唱著古老而晦澀的歌謠,看外麵大雨滂沱。和著夏天的弦音,她聽到一聲歎息——
“開始了……”
這聲音不屬於她認識的每一個人,空蕩浩渺,自四麵八方來。
是垂暮的老人。
是稚嫩的孩子。
又好像是悲泣的婦人。
紛亂嘈雜的聲音皺成一團,似近在耳邊。
是什麼讓他如此悲愴?
是什麼讓他們如此悲愴?
又是什麼讓我如此悲愴?
明明早就開始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
明明石頭無法與人類共情。
明明……
“孩子,你怎麼哭了?”
看著遞過來的手絹,水清清晰地感受到有東西砸在手背上,燙得她不禁瑟縮起來。
石頭是不會流淚的,異種也是不會流淚的,它們的心腸太硬,永遠不會流淚;動物會流淚,因為它們有太多的委屈和苦痛說不出來,隻能流淚;至於人類,他們總能輕易落淚,不管心腸柔軟與否。
她流淚了,可她不是人,也不是動物,現在連石頭和異種都做不成了。
那她是什麼呢?
她是不被任何一方接受的怪物了。
她是唯一的異類。
這個認知讓她陷入一種極大的恐慌。
“我哭了嗎?”
“我哭了嗎?”
“我……哭了嗎……”
她一遍遍地問著,希圖得到否定的回答。
老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堆小熊軟糖給她,安慰道:“你好像忽然變得很傷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孩子,你大概是鑽了牛角尖。”
水清吸吸鼻子,說:“我哭了。”
“嗯。”
見老頭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又強調了一遍:“異種是不會哭的。”
語氣硬邦邦的,好像在給自己定罪。
老頭順著話頭,問:“為什麼這樣說?”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踐說這個異種她正眼淚嘩嘩的。
“因為他們心腸太硬。”
我的心腸和他們一樣硬,所以我不應該流淚。
老頭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耐心開導:“可是,他們未必不會感到難過。也許他們因為心腸太硬流不出眼淚,心裏卻是非常痛苦的。”
溫和得宛如一位慈父。
水清反駁他:“才不會。”
“孩子,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就是知道!”
不服氣又說不出道理的時候,小孩子總是會抬高音量,表示自己說的確實有道理,水清眼下便是如此。
老頭剛好專業對口。
“要是知道的話,你又為什麼會哭呢?”
“我……”
“你心腸比他們軟,所以你可以在痛苦時流出眼淚,而他們隻能忍受著折磨。”
“我心腸軟嗎?”
她什麼都沒有做,她是個冷漠的看客,心腸應該是硬的。
“當然,你是我見過心腸最軟的孩子。”
人類都是騙子,謊話張口就來,假的實在過分。
水清沉默著,在心底問她的神明。
你在嗎?
我在。
他騙我。
也許他說的是真話。
可我心腸不軟。
軟的,隻是你自己沒感覺到。
我並沒有感到痛苦。
是嗎?
異種是不會因人類而哭泣的。
可你不是異種,你從一開始就沒站在它們的陣營。
那我是什麼?
你是你自己。
“我是我自己嗎?”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一句話,好像所有的迷惘都被風吹散了。如果真有上帝,一定是祂這樣的吧,這樣溫柔,這樣包容,讓她甘願成為羔羊,隻要能永遠留在祂的身旁。
老頭又遞了塊巧克力過來,“你當然是自己。”
水清接過巧克力,問:“天黑路不好走,您還不回去嗎?”
某個沒良心的異種滿腦子都是他怎麼還沒走。
“這天黑了,還能再亮嗎?”
“天沒黑啊,”她指著窗外的路燈,說:“不是還亮得好好的?”
老頭歎氣,“有時候,我真想讓你做我的學生。”
這聰明的腦袋瓜,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