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腸最軟的孩子(1 / 1)

“下雨了。”

水清口中吟唱著古老而晦澀的歌謠,看外麵大雨滂沱。和著夏天的弦音,她聽到一聲歎息——

“開始了……”

這聲音不屬於她認識的每一個人,空蕩浩渺,自四麵八方來。

是垂暮的老人。

是稚嫩的孩子。

又好像是悲泣的婦人。

紛亂嘈雜的聲音皺成一團,似近在耳邊。

是什麼讓他如此悲愴?

是什麼讓他們如此悲愴?

又是什麼讓我如此悲愴?

明明早就開始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

明明石頭無法與人類共情。

明明……

“孩子,你怎麼哭了?”

看著遞過來的手絹,水清清晰地感受到有東西砸在手背上,燙得她不禁瑟縮起來。

石頭是不會流淚的,異種也是不會流淚的,它們的心腸太硬,永遠不會流淚;動物會流淚,因為它們有太多的委屈和苦痛說不出來,隻能流淚;至於人類,他們總能輕易落淚,不管心腸柔軟與否。

她流淚了,可她不是人,也不是動物,現在連石頭和異種都做不成了。

那她是什麼呢?

她是不被任何一方接受的怪物了。

她是唯一的異類。

這個認知讓她陷入一種極大的恐慌。

“我哭了嗎?”

“我哭了嗎?”

“我……哭了嗎……”

她一遍遍地問著,希圖得到否定的回答。

老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堆小熊軟糖給她,安慰道:“你好像忽然變得很傷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孩子,你大概是鑽了牛角尖。”

水清吸吸鼻子,說:“我哭了。”

“嗯。”

見老頭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又強調了一遍:“異種是不會哭的。”

語氣硬邦邦的,好像在給自己定罪。

老頭順著話頭,問:“為什麼這樣說?”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踐說這個異種她正眼淚嘩嘩的。

“因為他們心腸太硬。”

我的心腸和他們一樣硬,所以我不應該流淚。

老頭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耐心開導:“可是,他們未必不會感到難過。也許他們因為心腸太硬流不出眼淚,心裏卻是非常痛苦的。”

溫和得宛如一位慈父。

水清反駁他:“才不會。”

“孩子,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就是知道!”

不服氣又說不出道理的時候,小孩子總是會抬高音量,表示自己說的確實有道理,水清眼下便是如此。

老頭剛好專業對口。

“要是知道的話,你又為什麼會哭呢?”

“我……”

“你心腸比他們軟,所以你可以在痛苦時流出眼淚,而他們隻能忍受著折磨。”

“我心腸軟嗎?”

她什麼都沒有做,她是個冷漠的看客,心腸應該是硬的。

“當然,你是我見過心腸最軟的孩子。”

人類都是騙子,謊話張口就來,假的實在過分。

水清沉默著,在心底問她的神明。

你在嗎?

我在。

他騙我。

也許他說的是真話。

可我心腸不軟。

軟的,隻是你自己沒感覺到。

我並沒有感到痛苦。

是嗎?

異種是不會因人類而哭泣的。

可你不是異種,你從一開始就沒站在它們的陣營。

那我是什麼?

你是你自己。

“我是我自己嗎?”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一句話,好像所有的迷惘都被風吹散了。如果真有上帝,一定是祂這樣的吧,這樣溫柔,這樣包容,讓她甘願成為羔羊,隻要能永遠留在祂的身旁。

老頭又遞了塊巧克力過來,“你當然是自己。”

水清接過巧克力,問:“天黑路不好走,您還不回去嗎?”

某個沒良心的異種滿腦子都是他怎麼還沒走。

“這天黑了,還能再亮嗎?”

“天沒黑啊,”她指著窗外的路燈,說:“不是還亮得好好的?”

老頭歎氣,“有時候,我真想讓你做我的學生。”

這聰明的腦袋瓜,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