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沒有說謊。
一覺醒來,水清果然回到了住處。
鎖鏈從床頭鑽出,蛇似的纏在手腕上,輕輕一晃,就能聽見聲響。
陽光通過鏈子反射細碎的光影,割得她臉傷痕一片。
窗外有人匆匆而過,像忙碌的螞蟻正要去搬運食物,她木著臉,向花盆伸出了手。
有東西晃晃悠悠飄向她。
白色的、霧氣一樣的。
花草的靈。
它們繞著指尖轉了幾圈,又如煙般散去了。
透過它們的眼睛,她看到了一粒種子的過去。
就當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這粒天上的種子落到人間,吹過山穀濕潤的風,飲過泉邊清冽的水,還在小鳥肚子裏旅過遊。
它自稱為大冒險家。
大冒險家走啊走啊,走到落葉鋪了一地,終於覺得累了,於是就地躺下。
再醒來,就是株幼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幼苗長大,頭頂開出了花,常有蜂蝶為它而來。
落葉又一次鋪成地毯時,這位冒險家整好行囊,在某一個晴朗的早晨踏上旅途。
漸漸的,更多的冒險家誕生了,一次又一次,千千萬萬個冒險家迎著朝陽出發。
花盆裏的,就是眾多冒險家中的一個。
它的回憶到此結束,因為它剛出發就被人撿走裝在花盆裏了。
水清看著窗外,驀地笑了。
人啊,和種子有什麼區別呢?
種子會長大,會死去,也會重生。
人也一樣。
常看的那本詩集還在枕邊放著,她笑著,漫不經心地,翻到那一頁——
And death shall have no dominion
“死亡也並非是所向披靡……”
是啊,死亡也並非是所向披靡。
“會再次出發的,對吧?大冒險家。”
她把鎖鏈搖得嘩嘩作響,好似夏日的雷鳴。
外麵春色正好,無人知曉第一場夏雨已經落下。
林木推門進來,手裏端著一杯水,神色有點不自然。
“你醒了?”
這是在沒話找話了。
水清眼一閉,“我沒醒。”
林木把水放在桌上,過來捏住她的鼻子,故意不讓她出氣。
“沒醒怎麼在說話?”
“夢遊。”
“你不醒來那我隻能一直鎖著你了。”
水清睜眼。
“我醒了,你還能給我解開嗎?”
林木搖頭,“不能,你情況比較特殊。”
“所以你騙我的?”
“對。”
承認錯誤很快,就是不改。
“所以,我要被鎖到什麼時候去?”
水清的神情並沒有太大波動,似乎隻是隨口一問。
也是,她就算被一直鎖著又怎麼樣呢?她隻是一塊石頭,又不會死,最多就是變回石頭。
變回石頭更好,不用被人類的條條框框束縛,隻做一個安安靜靜的雕像就好了。
海鷗會在她身旁鳴叫,腳下就是大海,波濤陣陣,一如夢中。
石頭不會怕冷,也不會怕熱,一年四季都是一樣的。而人夏天會熱,冬天會冷,傷了會疼,脆弱至極。
當然,她不得不承認,人類也確實堅強至極。
石頭碎掉很難拚起來,但他們很快就能自我修補,開開心心去過每一天。
人類,也是偉大的生物。
林木動了動嘴唇,沒說話。
好吧,既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那就換一個。
水清起身靠在床頭,手裏不停擺弄著鎖鏈,說:“你騙我了。”
林木下意識駁斥:“哪裏……”
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確實說過幾句鬼話。
看她神色,水清知她是想起來了,問道:“你想起來了?”
林木小聲應著:“嗯。”
“我隻是想回家,是你把我騙來這裏,還經常關著我……”
“因為是異種,所以我就沒有權利嗎?我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是有三個頭,還是六個胳膊?是天生就有兩個心髒,還是沒有肝髒?我和你們是一樣的,你們憑什麼關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