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格爾小心略怯地推開半掩的書房門。
“有什麼事了嗎?”從牛皮地形圖中抬首,班奧斯成熟俊美的臉龐略染幾分疲倦。
“這是...母親叫我端給您的,她說父親您兩天都沒好好休息了...”
長臂遞過格爾手中捧著的一盅雞湯,藍眸中不禁放柔著屬於父親的慈愛,“乖,我待會會喝的。”
“...喔。”一時反應不過來,隔了一會才悶聲道,抬首,又垂首。身體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似的不自然。
“還有什麼事嗎?”班奧斯耐心地望著眼前自己的小兒子。
“我...”格爾欲言又止,隻是直盯著他父親的書桌。
順著格爾的視線,班奧斯掃了一眼自己淩亂的書果麵,桌麵上行軍兵法,地形書籍胡亂砌成堆,好幾支毛筆扔在一旁,一張牛皮地形圖占據大半個桌麵,牛皮地形圖底下露出墊著的畫像一點的角落——是女子的一雙纖纖白玉柔荑——格爾正直望的地方。
手掌抽出畫像,嘩嘩的輕微紙張磨擦的聲響,一張出塵的白衣倩女圖。白衣女子悠然地信步走於一望無際的寬闊草地,右手扯住身旁紅棗色駿馬的韁繩,腳跟的衣角隨著夏天暖風落在空中,嘴角持著和然的淡笑,她的左手掌修長手指輕輕撥弄過臉頰柔軟貼近的發絲。
慢慢地,班奧斯的表情變得虛渺,若有所思著,沉思著,陷入一段多久前的往事——
“父親,你...可不可以把這畫像借給我?”終於,格爾的話語在牙齒間的掙紮道出。
“呃,什麼。”回過神,神情殘留著剛才的茫然,停頓一會才輕聲問道:“為什麼?”
格爾酷似他父親的小臉龐注視地認真觀察,迎上他父親淡然眼神,卻發現自己依然沒有足夠的能力解讀這當中的意味。
他的父親就像一座山,一座可以讓所有人依靠的沉穩大山。但是人們從來都不能解讀大山——因為山是沉默的山。
這道理自他懂事那天便開始明白。
“我...我喜歡那幅畫,一直都很喜歡!所以希望父親您能把它借我一下下,您這次出外辦公..能不能不把它帶去...我保證我會好好保管它..至到你回家!我——”
“你什麼時候見到這幅畫的?”凝視著手中這在多少個不眠夜裏,獨自陪伴至天亮的熟悉畫像,心中對畫中女子的牽掛不曾間斷,疼已不再痛徹心扉,或許...
他與她本來便是個無言的等待。
等待中呼吸。
等待中尋找。
等待中等待。
等待中重遇。
等待中愛上別的女子。
等待中遺忘。遺忘麼?
“小時候聽梅菲管家告訴我白禦相的故事,說父親的房裏有她的畫像,那還是全洛國唯一的一張畫像。我好奇就偷溜進書房才看到的。”
“罷了,你若真心想要便給你吧,隻是一幅畫像而已。”放下畫像在堆書上,涼風吹過,掠響畫卷的紙張聲。
是一幅畫像而已....
“父親,真的嗎?!”格爾激動地跨前一步,紅通的臉龐熱乎乎。
“嗯,倘若你能好好地保管的話。”班奧斯起身,繞過書桌,踱步走至窗邊,張手關上窗戶。
風,停止住了。
“我會的,謝謝父親!!”
“好了,回房吧。我還有工作要繼續忙。”旋身,揮了揮手掌,和氣地道。
“嗯!那我走了,父親你要記得把雞湯喝了!”格爾笑咪了眼,此刻像其他同齡孩童般天真地蹦出書房。
書房又恢複了安靜,安靜得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調轉視線桌麵此時空蕩蕩的,連同之前擺畫的地方。空得嚇人。
班奧斯轉身,又打開了窗戶。冷風繼續吹進,避開身軀胡亂拂動他衣服的衣角。
吹滅了搖晃中的蠟燭。
一幅畫像而已......
一個已用痛刻在心扉的女人,他不再需要些什麼了。
信風鈴搖曳,擺動被春風晃得飛在半空中的吊掛於窗口的木簾子,發出鈴鈴鐺鐺的聲響。琴桌上淡青色的衣袖露出的白皙寬大手掌覆在焦木琴弦,修長手指所經之處時而低嗚,一頓,又試探性地彈出幾個斷續音調。停留寧靜潮潤的空氣中,淡淡的。
一陣風粗魯吹進,嘩啦吹過言言手中書籍的一大半頁數,胸口突地泄口氣,不耐煩放下那深奧的藥理書,手肘挺在臥椅上的長方桌麵。
失神。
疲倦地打了嗬欠,言言努力睜開暈暈欲睡的眼皮,右手掌狠擰了自己蒼白的柔軟臉頰一把。她的嗜睡現象已漸進減輕,但每次一睡都會花費去一大半天的光景,她已睡得連思考的時間已快失去了。
言言琥珀色澤的眼珠不斷轉動,想尋找些什麼東西轉移注意力。
煉藥房裏火爐的藥草味化為縷縷青煙,流蕩到外麵的廳室。琴桌旁的男子坐姿端正若處子,左手掌執著一卷深藍色曲譜,擱在桌麵上,右手掌覆在焦木琴弦處留連不已,卻始終未成曲調。此時的春風溫柔似水地拂動他滑柔額前的銀絲,銀絲遮蓋過他長長的睫毛。他依故不聞,銀眸專注地注視琴譜,目不轉睛,卻又仿佛陷入某種沉思中,美麗的雙眉不時若山峰般攏起。
言言的手掌握成拳輕挺住下巴,眼光放肆地打量著眼前美麗得難以置信的男子。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絲毫不發覺。一會,言言的嘴角竟揚起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閉上眼睛,順從身體的疲倦抵靠在臥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