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晝深沉(1 / 2)

陰間的天空就像一座倒扣的深淵,沒有雲,沒有天光星辰,隻有一團濃鬱的黑色,和一場永不停歇的雨。

周瀾熙腳踩著一雙綁帶式的防水靴,撐著把黑紙傘,獨自走在鬼雨之中。

鞋跟在青石路麵上敲出沉悶的跫音,她昳麗的臉龐上沾著血跡,濕透的衣服上也全是暈開的血,每經過一盞白燈籠串,那晦澀的燈光都好似將她的臉色照得更蒼白一分。

陰間的低溫讓她溫熱的呼吸凝成水霧,她沉沉地喘息著,握著傘柄的關節緊得發顫,仿佛用盡了全部的意誌力,才勉強支撐著她邁出下一步。耳畔全是嘈嘈的噪音,大多來自雨聲,還有黑暗中不知誰人發出來的,低低切切的哭泣聲。

存在於陰間的每一樣東西,都被地府賦予了名字。

淅漓不斷的雨叫作“寒涼雨”,腳下迷宮般的青石道路叫作“亡者路”,亡者路兩側夾道的竹林叫“鬼竹”,就連路邊的每一盞白燈籠的黑木燈柱上,都刻有明確的地標名。

更甚至於,地府連死後踏入陰間的魂魄們,都依狀態不同,給予不同的稱謂──他們將魂魄分成了“亡者”和“厲鬼”。

而區分的重點,就在於這下個不停的寒涼雨。

寒涼雨並非尋常之雨,它異常凍人,似冰非冰,能在短時間內滴水穿石,打破所有妄圖遮擋它的傘。脫體的魂魄一踏入寒涼雨裏,就會立即失去大多數的情感,暫忘生前的一切愛恨情仇,隻留下莫名濃烈的悲傷。

這份深悲會讓魂魄們忍不住哭泣,一路哭著往地府的方向走,宛如沒有自主意識的行屍走肉一般,越早走到地府,就越早擺脫那磨人的悲傷。

這種魂魄就歸類為“亡者”,也就是大部分人死後的模樣。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芸芸眾生之中,總有少數那麼一、兩個魂魄能扛住寒涼雨的摧折,在雨中回頭──他們心中,存在著寒涼雨所澆不熄的恨悅。

他們就是所謂的“厲鬼”。

這些心懷極恨的厲鬼徘徊在青石路上,不願就此速往地府,而是極欲返回陽間複仇。他們大多或傷或病,死於非命,本能地在亡者路上尋覓合適的休養之地,以養精蓄銳。

不知從何時起,這些厲鬼集聚之地,開始被稱為“鬼巷”。

陰間沒有邊際,藏身其中的鬼巷不止一個。厲鬼中不乏聰穎者,千萬年過去,遮擋寒涼雨的方法逐漸被創出,將鬼巷塑造成一個個避風港似的區域。

這些鬼巷或破落,或寧靜,或繁華,且彼此間階級漸分,形成了“巷間有高低,一巷一鬼王”的局麵。等到地府反應過來,鬼巷已於控製之外。它們就如同陰間的法外之地,擁有自己的規則。

周瀾熙終於停下腳步。

她垂眸看了眼亡者路旁的界石,上頭刻著古老的文字──避霖。

就見不遠處燈火通明,在晦暗的陰間裏顯得異常刺目,仿佛一片海市蜃樓。

“避霖鬼巷。”她心想,“沒走錯。”

路中央有幾個被寒涼雨折磨得哭倒在地的亡者,悲切的啜泣聲任誰聽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憫,周瀾熙卻一眼未眨,如跨過路中障礙物一樣直接跨過他們,來到避霖鬼巷高大的牌樓前。

牌樓兩旁有效忠這座鬼巷的厲鬼把守,見周瀾熙吐息凝霧,立刻抬手攔下。

“今日並非初二、十六。”其中一位避霖鬼巷的臣屬開口道,“活人不可入巷。”

周瀾熙啞聲道:“我要見潤停。”

避霖臣屬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敢直呼自家鬼王名諱的家夥,如此膽大包天的活人,怕是專程來找死的。他們二話不說,揚起手中的利刃就要將她給當場砍死,卻忽然聽見耳畔傳來自家鬼王的笑音。

潤停鬼王傳聲道:“好啦。讓她進。”

避霖臣屬們隻好齊齊停住攻擊,恭敬地讓道。

周瀾熙收起自己的黑紙傘,一臉麻木地走進去。

避霖鬼巷是陰間第一大巷,以千萬把花傘蔽天,放眼望去,數之不盡的美麗花傘飄在天際,擋住了蝕人心智的寒涼之雨。這些傘在內外都上了彩,每一把都勾勒著不同的咒語和繁麗的圖紋,據說全都出自潤停鬼王的畫筆。

每一座鬼巷都藏著不同的麵貌,避霖鬼巷就像座時光永駐的古色城鎮,街道邊有熱鬧的店鋪,周遭建築大多是雕闌玉砌的古樓,處處都散發著古老而沉斂的韻味,可真要細看,卻又辨別不出它究竟存在於曆史長河中的哪一段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