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根草(1 / 3)

引子 序

“坎坎擊鼓,魚山之下。

吹洞簫,望極浦。

女巫進,紛屢舞。

陳瑤席,湛清酤。

風淒淒兮夜雨,

不知神之來兮不來,

使我心兮苦複苦。”

-------《相和歌辭·祠漁山神女歌·迎神》王維

神龍元年二月。熒惑也亂。

以太子李顯、宰相張柬之,崔玄暐等大臣為首,於洛陽紫薇城發動政變,迫武則天女帝退位。不日,武則天禪位於太子顯,國號複為唐。

蜉蝣朝生暮死,人生寄旅於曆史潮汐之中亦如彈指,從此一代千古女帝在這個政權鬥爭場中悵然謝幕。

而彼時舞台之上,風譎雲詭的中央,女人們仍未見怯場,與男人同歌同舞,野心昭然。他有,她何不可有?若以江山社稷為壇,之上自然不乏僧侶道人奉禮,巫女謀士唱和。需以各自半寸人心為祭,做一場求權求利的祝禱。

———正文

神龍元年秋,長安城外近郊,破曉。

大霧裹著趕路人手中所執的燈籠,像是兩簇無根的鬼火。從遠走到近處,才見是兩道人,一老一少。

老道神色清明,雙鬢似在這霧氣中浸染了好些年月,也是這銀發白髯,襯得麵容比周圍一切都更加清晰,雖說不上鶴發童顏,卻也不似年邁老者。

老道身後不遠,跟了個垂頭喪氣的美少年,道衣玉冠,身形纖瘦而不弱。這如粉砌起來的人兒不過舞象之年,個頭早已趕上老道。

路到此處,已是奔波了一夜,少年早不堪疲憊,抬眼用燈籠探了探前路,像是在張望什麼,複而失望道:“師父,您老累不累?”

少年未見師父搭話,卸下腰間的水壺晃蕩了兩下,聲音放大了些。“三師叔給的水壺裏裝的是軟玉飲,這下山後連口泉水都沒有。三師叔明知道我是最討厭酒味的,我看他是安心整您徒弟呐。”

老道頓了腳步,打量著四周,遠處的蔥鬱未敗,已漸露了顏色,“這霧也差不多快散了,走到下戶人家時,你便去討兩杯水罷。”

少年聽後,左手一拂衣袖,便將水壺裏的軟玉飲傾倒而盡,輕聲低喃:“那這軟玉飲便送給路上的魂兒鬼兒享用吧,我是無福消受了,就替大家謝三師叔了。”

長安以南近郊村落所有人家裏,除了富戶官員的宅邸,就數這林衙廚家的小院看上去最精巧體麵。

青牆青瓦,入院一口蓮缸映著海棠杏樹,蓮花早萎了,缸內還浮著一條才翻肚的紅鯉。

西邊閑亭石案上,伏著名捧書的少女。“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碩鼠·····”,分明是還犯著晨困,頭連點著地,惹頭上的釧兒亂晃,倒為模樣添了幾分可愛。

下了亭子幾步處,還有另一名少女,正翻曬著剛摘的果子,一雙小手在青竹簸箕裏白晃晃的。

她身型瘦弱,裹著泛白的青色麻衣,衣裳明顯大了些許。因不方便做活,她隻好用好幾條繩緞將衣袖束了起來,約莫著是剛鉗火煮完飯,小臉上還沾著鍋灰,如帛紙上暈了幾道墨漬。

“咚咚~”門外倏忽間傳來一陣叩門聲,亭內的少女聞聲驚醒,慌亂的整理好案上的書籍,“先生今日怎得這麼早來,草兒妹妹,你快迎先生進來。”

那名穿著麻衣的草兒,在少女未開口前,早已放下手裏的活向院門走去。

她是家中最盼著先生來的人。

草兒正想抽開門閂,便聽見門外一陌生少年的聲音。

“打擾了,在下是剛下太乙山的修道士,與家師途經此處,不知可方便討兩杯水喝,福生無量天尊。”

草兒透過門縫望去,門外是著一襲道袍的少年。少年雙手結印,清冷俊麗的臉上掛著微笑,這笑裹著清晨的寒露從門縫滲了進來,使得她不由得一怔,真是謫仙似的人兒。

草兒斂了斂神,門外不是先生,讓她略有些失望。

“家中現隻有女眷,男主人一刻鍾後將回,恐稍有不便。”

這長安腳下,又臨天子遷都,是再太平不過的。可她話語裏分明帶著提防,不過她擔心的倒不是賊人,而是養母柳氏的怪罪,她不想平白得又挨上一通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