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放開扶著我的手,背過身,“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我將背靠在床架上,閉了閉眼,心裏五味雜陳,葉兮是沒有中情蠱,但我似乎是中了。
{9、此心有根,一樽為何人}
這幾日我仍舊天天往藏書閣跑,雖說葉兮來之前我也是這樣生活,但如今卻莫名的做不到以前的安然。
而他的離去,也就代表著不安定的開始。
江慕說的對,地形對打仗來說是何等重要,其實他早就預料到苗疆遲早會成為戰場,他此行的目的不過是作為一個主將的義務。
而我和江慕,可能對他來說,隻是此行的一個意外。
江慕自那天以後,又消失不見,整整一個冬天。
師傅在年後第八日便長辭,她下葬的時候,江慕也未出現。
因師傅門下隻有我與江慕得她重視,如今,江慕音信全無,我被教眾推舉為新任教主,重整五毒教。
自從師傅離去,我再也不需上落霞頂采藥,教中並非日日有公事需要處理,所以如今總是閑的無所事事。
偶爾會去藏書閣翻書看,盡管閣內的書幾乎被我看了不下十遍,推窗入眼的桃林一如當初,那棵桃樹下還放著當初丟下的空酒壇。
我也會學著他的笑意淺淺,哼著他當日所哼的那首童謠,再取出一壇花雕醉在桃林裏。
我清晰記得當日葉兮的表情,當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今我的執念會這般的深。
最後一次去落霞頂的時候我想起了初遇葉兮那一日,隔著層層的霧,就像我從未看懂過他一樣。
第二年春,戰亂爆發,教中人心惶惶。
或許我還能再見到葉兮一麵,戰亂爆發的時候,我心裏存著的,竟然是這樣的想法。
{10、此生猶甚,逢新桃舊人}
如我所願,我又見到了他,身披盔甲,手持長劍,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模樣。
當初留下的花雕酒被我喝的所剩無幾,我剛將新釀封好的酒壇埋在那株桃樹下,起身便看到一個人影走了過來。
“江夜,這兒的桃花開了,江南的花也開了。”他依舊眉目如畫,連僵硬的盔甲也遮擋不住。
我的鼻子酸了酸,忍住想奔過去的衝動,等著他的走近。
“等這兒的的戰亂結束了,和我一起回江南吧,江夜。”葉兮看著我似笑非笑,“我想你應該會懂。”
我的心快要跳出來,明明白白的曉得他並沒有中情蠱。
壓抑住心口的歡愉,我想清楚的回答他,卻在看見江慕出現在他身後的時候整顆心冷到穀底。
我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故作冷漠,“我要在苗疆守著五毒教。”
“江夜,你的願望便是守著五毒教麼?”我明顯的聽出了他聲音中的顫抖,卻仍舊背過身點了點頭。
“好。”
腳底摩挲地麵的聲音傳來,我知他已遠離,隨後另一個聲音也在半晌後逐漸遠去,江慕也已離開。
我終於抱著雙臂痛哭起來,腦海裏百轉千回的想起以往的時光。
很久以前,江慕就和我說過她喜歡葉兮,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那段時間,一定是她陪在葉兮的身邊。
而我終究是繼承了師傅的教主之位,理應將我餘下的時光交與五毒教,守著師傅一生的心血。
即便是沒有江慕,我也不能隨葉兮離開,那句話,我並沒有騙他。
{11、緣生緣死,此身謝微塵}
葉兮的到來,也就意味著戰亂已經擴散至苗疆。
這幾日,葉兮也經常來藏書閣來尋我,江慕一如既往的跟在他的身後,仿若那日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與我商計退敵策略。
我知他愛讀書懂書,卻從未聽他能如此心計,一句一句,仿佛胸有成竹。
我將手下的五毒教中弟子借與他助他退敵,我能為他所做的,隻有這些。
葉兮並未推辭,隻是這幾日並不留宿在教中,他以前住的那個房間,其實我一直為他留著。
並未多想,這幾日我過得渾渾噩噩。
這一日,我照舊去了桃林釀著花雕,一壇又一壇。
直到有人來報,敵軍此次來勢洶洶,葉兮帶的兵根本招架不住。
方才裝好的酒壇嘩啦一下,我的慌亂在此時一覽無餘。
我奔出桃林的時候,才發現,苗疆早已黑雲壓城,黑色的煙,紅色的血,橫著的屍體。
我沒想到,這就是戰爭,整個苗疆一夜之間血流成河。
“江夜。”前方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用她冰冷的嗓音喊著我的名字,而不是師姐。
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許久不見,她比離開苗疆前顯得更加鋒利,像是一把劍,透著冷冷的光。
“他死了。”她的聲音卻比劍還要鋒利,深深刺入我的耳中,“就為了你說的想要守護五毒教,他拚了他的命。”
{12、情終情始,已一抔俱焚}
我根本沒有聽完江慕的話,發了瘋的尋著他的身影。
他對自己如此有信心,他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曆曆在目,他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
我最終還是找到了他,在千萬的屍體中找到了他,他的臉蒼白如紙,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傷,但依舊是往日眉目如畫的樣子。
萬千思緒在腦海中翻滾,我們才重逢沒多久時間,我還以為,即便我拒絕了他,我們還有再相見的可能。
但他如此決絕,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給我。
江慕又如何,五毒教又如何,我此刻最想告訴你的,隻有我亦如你待我那般待你。
可是葉兮,你連讓我和你說最後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我,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想讓我這輩子都愧疚麼?
“你若當初沒有那樣說,他也不會如此拚命。”江慕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你知道他最想做的是什麼麼?”
我無力的點點頭,我知道,他想回江南,和我一起。
江慕幫著我將葉兮的屍體抬回了教中。
葉兮的葬禮辦完之後,我將教主的身份交與江慕,戰爭雖還未停,我卻無力再管。
“這是葉兮拚了命護下的五毒教,我自會好好守住。”自從葉兮死後,江慕從未對我有過善言,這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帶著葉兮的骨灰坐在江慕準備好的馬車上,往江南而去。
{13、半生時光,比三世漫長}
好似已將近半生未接觸的江南,在眼前如此陌生。
我尋到了小時候住的地方,依舊是竹籬笆圍著的木屋子,所幸這裏還沒有人住。
我留在了這裏,在苑子裏種滿了桃樹,我將葉兮的骨灰罐子葬於桃花樹下。
多年後,桃花開滿了整個苑子,我在樹下釀著花雕酒,突然微雨密密的下了起來。
我狼狽的抱著酒壇逃回屋子,卻在轉身的時候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桃樹下,緩緩靠近,仿若我初見他那般。
我甚至聽見他在對我說,“江夜,你看,江南的桃花也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