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適時垂首,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不安與惶恐,似是對皇帝的這番話感到有些受寵若驚,“沒有的事,陛下謬讚了,我,我沒有您說的那般好……”竟是緊張得連自稱都忘記了。
上首的老人仍是笑嗬嗬的,“那你便是覺得朕說錯了?”
話落之間,他犀利的目光也隨之落在女子身上,獨屬於帝王的威勢毫不留情地鋪麵壓下,滿是皆寂。
“沒,沒有的事,我…民女不是這個意思……”在這強烈的壓迫感下,她的臉色不由白了三分,是常人麵對陰晴不定的天子所應有的反應。
“誒誒老頭子你夠了啊!”一旁偷吃點心的周將軍反應過來後立刻把人擋在身後護好,擰著眉頭像是對沉凝的氛圍毫無所覺一般,“你怎麼回事!以大欺小、為老不尊、為虎作倀是不是!”
沒讀過多少書的周將軍搜腸刮肚想著周軍師教過的成語,先甭管對不對,通通安上去用氣勢壓倒對方準沒錯。
“你平時嚇嚇我就算了,嚇我們家夏夏算什麼事!你再這樣我們可就走人了啊……”擰著眉頭的周將軍大有一副我要鬧了的意思,嘴裏不忘繼續叭叭叭一頓輸出。
“阿晏…”初次見到兩人相處模式的夏梔任是再有心理準備,此刻也依然為之訝然,一瞬間以為自己莫不是誤入了什麼“兒子用離家出走威脅老父親”的爛俗情節之中。
尋常人家的父子也沒有如此包容的道理,何況這兩人還不是父子,而為君臣。
周晏平一低頭便看見心上人用纖白的指扯住了自己的袖袍,迎著她崇(擔)拜(憂)的目光,保護欲瞬間達到巔峰的周某人豪情萬丈地表示,“夏夏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老頭子虎視眈眈、棒打鴛鴦、狼子野心的!”
皇帝:……
“……”夏梔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對他的成語功底提出質疑,畢竟能讓狗熊腦子裏裝下成語已經很厲害了,至於用法是否正確……
不在業務範圍之內。
嗯,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何況……
“周晏平!”帝王倏地沉下臉,聲音帶上幾分冷意,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陛下贖罪!”
其餘值守的宮人紛紛跪地請罪,皆是惶然。
……
待人皆離開後,自方才起便一直笑意深深的皇帝才倏然沉下了臉,眸光晦暗不明。
此時的他不再像一個慈祥的鄰家老人,而是變回了那位威儀凜然的君王。
皇帝當然不是什麼善茬,若細數起他所做的樁樁件件,便是稱上一句罄竹難書也使得。
少時征戰沙場焚山坑兵的事他不是沒幹過,後來奉旨歸京更猶入龍潭虎穴,但那又如何?
最終還是他勝了。
金鑾殿前的血流了三日不止,縱然有宮人洗淨,可其上空也依然盤旋著裹挾戾氣的腥味,久久不散。
他這個亂臣賊子,便踩著敗寇的屍骸,榮登大殿。
成了這大寧的帝王。
城府手腕,狠辣絕情,他從來不少。
即便是對周晏平,最初亦不過利用而已,隻是或許他到底是老了,竟也漸漸生出幾分真心,真如個父親。
他這般薄情寡恩之人,也真的會將一個人視若親子,百般回護,置於利益之前。
“陛下,可需派人去查……”趙公公斂眉低語道。
“不必了,”皇帝擺了擺手,“查她,那臭小子會不高興。”
“難哄著呢,倔驢一個,算了。”
他輕敲了敲桌案,語氣盡是閑庭信步般的從容,“他喜歡就好了,冉不濟有朕看看呢。”
“總歸有朕在。”
有朕在一天,便不會讓旁人欺負了他去。這一路屍山血海換來的無上權勢,用來護他的阿平幸福,倒也算善終。
於是趙公公沒再多言,他當然知曉帝王未盡之語的意思。
總歸有朕在。
有朕在,便會護著他。
“倒是虞啟嵐...”帝王驀地似是想起了什麼般,微微沉吟了片刻,遂吩咐道,“也罷。水患一事,便交予他著手去辦吧,待功成歸來,這位置或可提上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