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寂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廉價房出租公寓群,同樣的漆黑一片,與遠眺之處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相比,簡直就像翡翠堆裏的幾顆爛礁石,倒也是相當搶眼,不過這不是鶴立雞群的搶眼,而是名副其實的雞立鶴群。簡陋、矮小、破舊,都是這一小塊地方的詮釋。然存在便有道理,這麼一小塊在高樓林立的大城市中顯得極不和諧的建築能夠保存至今,自然是有它存在的理由,這理由簡單、顯而易見,就是人家有市場,有市場就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給,有供給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收獲,有收獲就能養家糊口,人家養家糊口靠的就是這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破房子。隻要一天這幾棟玩意兒還能幫助人家獲益而政府又沒有將之定格為危樓給強製拆遷了,那它便有一天存在的可能性。
至於此地的市場來源,向來隻有供不應求,沒有供過於求。因為大凡大城市,都會由外湧進大批的入城務工之人,這些人,就是最大的市場。加上各高校應屆畢業生尋工前期的眾多不樂觀形勢,都給了此地繼續存在的價值。這些對象有個顯而易見的共同特點,就是節約,省錢,再省錢,努力省錢,往死裏省錢。
好比現在,黑漆漆的夜裏黑漆漆的公寓堆裏其中一間黑漆漆的小房子中,有這麼一個鏡頭:三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呈三角狀圍坐在地板上,中間放著印有“可降解”字樣的泡沫飯盒,飯盒裏盛著三大塊淋有黑糊糊醬料的某種動物的肉和三雙筷子。三人無言對望,苦笑,氣氛有些壓抑而沉重。
“我說,這可是我們仨這個月最後的晚餐了。”其中顯得最為瘦小但頗為清秀的小夥子首先打破夜的寂靜。
“嗯,我想是的。”另一個,三人中最高,但同樣偏瘦,清秀而斯文的小夥子隨即應道。
“我想,你們搞錯了,這可是我們這個月的第一頓宵夜。”最後一個小夥子,身材均勻,頗為帥氣,瞧了瞧手機,然後將它的屏幕對著另外兩人,“目前,淩點已過,該十一月份了。”三人對視,再一次苦笑。
“吃吧,日子雖然混了點,但終究還是要過的。”高瘦小夥子說完一改之前無奈樣,操起筷子,對準其中一大塊肉狠狠一插,一挑,再迅速地往嘴裏一送,然後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與這肉的前主人前生今世有著殺身之恨一般,又頗有化悲憤為食欲的意味,這一咬,咬得相當凶悍。
“哇靠,鄒言,你著實不厚道,把最肥最大的一塊就那麼給搶了,鄙視你!”說話的是那帥氣小夥子,此子邊說著使勁地作出一個鄙視的眼神向高瘦個子的鄒言投去目光。然雖是如此,但這家夥也很不厚道地抓起筷子瞄了一眼飯盒,將其中稍微大一點的肉塊迅猛地夾起然後往嘴裏送,那速度,絲毫不遜色與前者,末了還不忘偷偷瞥了一眼最後一小夥子。
兩輪過後,飯盒裏便自然而然的僅剩最後一塊,也是最小的一塊肉。瘦小小夥子無奈地端起飯盒,抓起筷子,盯著肉塊,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隨即氣質一轉,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那惡鬼搶食的模樣,比起前兩人,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話說之前為何不搶呢?其實,這純屬意外,因為這家夥剛才在發手機短信,應接不暇,就那麼幾秒鍾時間肥肉已被瓜分,一時失手,肉已夾走。
消滅完肉食,三人再次對視。短暫的沉默過後,鄒言說道:“我們逛蕩了二十天,貌似沒什麼收獲,繼續不?”
“其實也不是一無所獲,起碼我們這一個月的房租、水電甚至於剛才的狗肉,都是免費的不是?你說是吧謝濤?”瘦小夥子轉頭頗有自我安慰成分地說道。
帥氣小夥子鄙夷地瞥了瞥對方,挖苦道:“謝濤,你這是典型的精神勝利法,或者說是自我安慰,簡稱‘自慰’,適量可以,像你這明顯過度的,要注意了,知道不?”說完還裝模作樣一臉惋惜地拍了拍謝濤的肩膀,更兼一聲無力的歎息。
“方澤同學,我這叫自我調節,緩解壓力,樂觀向上,積極進取,保持良好心態,以便應對明天的新挑戰。懂不懂啊你!”謝濤隨即貌似義正嚴詞地狡辯著。
方澤盯著謝濤的眼睛片刻,說道:“我跟你說,隻要是正常人,聽了你這話都會這樣——”然後雙眉緊皺,斜中,眼珠左斜向下,嘴唇微斂。
“啥意思?”謝濤陷入短暫的迷糊狀態,就看見鄒言也跟著謝濤做了相同一表情動作,並且帶著憐憫的眼神,緩緩地說道,“確實,我們代表所有認識你的同胞們,狠狠地,鄙視你,並為你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痛惜。”說完,還煞有其事地做了個節哀的手勢,與方澤相視而笑,且越笑越大聲,頗有逐漸演變成狂笑的趨勢。似乎,之前的壓抑氣氛也衝淡了許多。
片刻,笑聲過後,三人默契地望著因深夜和偏矮的樓層而顯得黑壓壓的天花板,似彷徨,似追憶,那神情,仿佛落寞的迷茫才子,直叫人心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