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顧家對大祁的忠心？從軍五代，從未有過謀逆的想法。為什麼你要收回兵權，甚至連個官職都不給他留？”
蘇垸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蘇忞弤，好似下一秒就要將蘇忞弤生吞活剝一樣。
蘇忞弤卻冷靜的多，慢悠悠地批著大臣遞交的各種奏折，“你不過是個女子，沒資格置喙朝廷之事。後宮不可幹政，薑貴嬪教你的《女規》《女訓》《女戒》可是都忘幹淨了？”
“你少拿母妃壓我，我…”蘇垸話未出口被太監打斷。
“薑貴嬪到——”
太監尖而高的聲音響徹大殿。
薑苕微微屈膝，看了眼還在批奏折的皇帝，又看了眼正跪著不肯低頭的蘇垸。輕輕歎息，開口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蘇忞弤抬眼看過去，“愛妃免禮。”
“臣妾看殿外日照正毒，便讓小廚房備了些甘草冰雪涼水，陛下用一些，清火散熱。”薑苕走近，將備好的涼水放到書案上。
蘇忞弤看了眼涼水，並未開口。
“陛下何必與垸兒置氣，叫宮人傳出去反倒要笑話您是個無肚量的稚氣小兒。”薑苕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薑貴嬪就是如此教養皇嗣的？一個公主無半點規矩教養，倒是把貴妃的性子學了個像模像樣。”蘇忞弤擺了擺手，始終沒有抬頭。
“還望陛下慎言，貴妃的性格再不堪皇上也無資格評判。雲姐姐已逝，望陛下看在雲家如今如此淒慘的份上，為雲家留上幾分薄麵。”蘇忞弤抬頭卻見薑苕冷冷盯著自己，本想發怒卻隻好作罷。
蘇垸在薑苕的眼神示意下，起身微微屈膝，不情不願的開口：“兒臣告退。”
薑苕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冷冷開口，“陛下萬安，臣妾告退。”
蘇忞弤瞥了眼蘇垸，果然是她的女兒，容貌像她，性子也像她。
當年……
當年他還隻是個太子，朝廷之事還從未接手過，就迎來了雲瑤父親戰死沙場的噩耗。
雲家世代從軍，是名副其實的武將世家。雲家祖祖輩輩都是男兒郎，唯獨沒有女子降生。直到雲瑤父輩，才降生了一個獨女雲瑤。
雲瑤一出生就受到了嬌寵，因為頭發茂密，渾身白白淨淨的被稱作瑤池仙女，其祖父更是親自取名雲瑤。雲瑤千嬌萬寵的長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輸任何世家的大家閨秀，騎馬射箭更是天賦異稟 。
她與蘇忞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雲瑤剛剛及笄就嫁入皇家，卻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
宮變時，雲瑤已懷有七個月身孕。她叔伯去各處平反，她父親更是戰死沙場。本是祁國的大功臣，先帝卻因為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雲家軍的“指使”二字，以謀反的罪名趁機收回兵權，連一個官職都不肯給雲家留。
也就是那時雲瑤第一次沒有遵守規矩去書房質問他。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你父皇還不清楚我們雲家對大祁的心？雲家對祁國忠心可鑒，雲家任何一個兒郎都不會有謀反的想法。為什麼父皇要收回兵權，甚至連個官職都不給雲家留？”
雲瑤渾身顫抖，她過去的人生從來沒有“坎坷”二字，而如今的坎坷又太多了些。
父親戰死沙場，叔伯兄長都關押在大牢。她一個從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雲家大小姐根本就無力回天。
“如若我叔伯兄長死了，我雲瑤絕不獨活。”她的聲音在書房回蕩，情緒漲到了最高點。
她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時間，頃刻俯身跪地，鮮血染紅地麵和衣裙，止不住，流不完。
一天一夜，一個鮮活的生命降生，一個鮮活的生命逝去。雲瑤死了，死在蘇忞弤最愛她的時候，死在蘇忞弤最無權無勢的時候。
雲瑤死後，身體康健的先帝卻突然病重，提著最後一口氣擬完遺詔，匆匆薨逝。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剛剛登基，朝局還不穩，蘇垸也跟著吃苦。奶媽還未備好就早產，每日隻有雲瑤的陪嫁嬤嬤喂些濃稠的米湯果腹。薑貴嬪就是那時進的宮，也就是那時還是少女的薑苕開始撫養滿月的蘇垸。
那個時候，蘇垸小小的一個，任誰摸她都去抓別人的指頭，偏偏又抓不住，把自己的臉急得通紅。
朝廷逐漸步入正軌，蘇忞弤也沒有剛登基時忙，但依舊沉浸在雲瑤逝世的悲痛中。他掌權後，不顧大臣反對追封雲瑤為孝忠皇貴妃，大赦天下，赦免雲家上下老小。
蘇忞弤本想歸還兵權，但雲家已不願再入官場，隻求能把雲瑤帶回柴桑老家同她父親相聚。蘇忞弤並未答應雲家的要求，以雲瑤是後妃為由安葬在了皇陵。
蘇垸倒真像極了貴妃，一對桃花眼跟貴妃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時候薑苕看著蘇垸也發呆，就像看到那個人還活著一樣，那個她未曾謝過的救命恩人。